天光初放的大興宮籠罩在晨霧中,鎏金銅爐里的檀香順著丹陛裊裊升起,將金鑾殿烘托得莊嚴(yán)肅穆。
李世民端坐在龍椅之上,目光掃過階下時微微一頓,除了慣常列班的文武百官,一眾皇子們的身影格外惹眼。
李泰和李治站在左列,李恪、李祐、李愔站在右列。
他們今日都未著常服,反而依品級換上了簇新的蟒袍,領(lǐng)口袖口繡著的金蟒栩栩如生,在肅穆的朝堂上平添幾分迫人的銳氣。
隨著齊忠一聲高喝,朝會正式開始。
侍中王珪從班列中走出,他身著素色官服,步履沉重地跪在殿中,手中高舉著一卷奏章。
“臣王珪,叩見陛下?!薄∷穆曇魩еy以掩飾的沙啞,“昨日老母壽宴,本是喜宴,卻不料老母突然離世,驚擾了諸位殿下,臣罪該萬死,特來請罪?!?/p>
說罷,他將奏章高舉過頭頂,額頭緊緊貼在冰涼的金磚上,久久沒有抬起。
殿內(nèi)一片寂靜,檀香在空氣中緩緩流淌,卻驅(qū)不散這凝重的氛圍。
百官們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王珪、龍椅上的李世民以及皇子們之間來回流轉(zhuǎn),誰都清楚這場壽宴風(fēng)波背后牽扯的不僅是君臣之禮,更是皇族與世家之間微妙的平衡。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王珪身上,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是聲音在大殿中響起時,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王侍中,你母猝然離世,朕亦深感痛惜?!薄∷D了頓,目光轉(zhuǎn)向階下的皇子們,“朕聽聞他們昨日在你府中大鬧壽堂,可有此事?”
王珪身體微微一顫,他知道李世民這話看似是在詢問,實則是在探究事件的根源。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陛下,昨日之事,皆因臣而起。臣想著老母壽辰,理應(yīng)讓兒媳行孝道,讓公主為天下女子表率,受公主叩拜非為身榮,實為國家之美,卻不料這舉動竟引得諸位殿下不滿。臣深知公主身份尊貴,臣的做法或許有失妥當(dāng),才釀成這般悲劇,還請陛下責(zé)罰?!?/p>
他語氣誠懇,將所有過錯都攬到了自已身上,絲毫沒有提及皇子們昨日的怒容與爭執(zhí)。
李世民聽著王珪的話,指尖輕輕敲擊著龍椅的扶手,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你的心意,朕明白。孝道乃天下之本,讓兒媳叩拜婆婆,本無可厚非?!?/p>
他話鋒一轉(zhuǎn),眼神陡然銳利起來,“但你身為朝廷重臣,當(dāng)知君臣有別。公主嫁入你家,既是你家兒媳,更是大唐的公主,如何在孝道與君禮之間找到平衡,是你該深思的事,而非讓矛盾激化,致使老夫人受驚離世?!?/p>
王珪再次叩首:“陛下所言極是,臣愚鈍,未能妥善處理,才釀此大禍,臣甘愿受罰?!?/p>
李世民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掃過殿內(nèi)眾人,緩緩開口:“此事牽連甚廣,既關(guān)乎皇家顏面,也關(guān)乎朝堂禮法。王侍中,你先起來吧,此事朕自有決斷?!?/p>
王珪聞言,緩緩起身,依舊垂手侍立在一旁,臉上滿是惶恐與不安。
朝堂之上,氣氛愈發(fā)凝重,所有人都在等待著李世民最終的裁決。
龍椅之上,李世民指尖輕叩著紫檀木扶手,他緩緩抬眼,目光掃過階下屏息凝神的文武百官,最終落在垂首而立的王珪身上。
“王珪,” 渾厚的嗓音打破凝滯,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你母教子有方,持家有道,當(dāng)受朝廷尊榮?!?/p>
李世民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傳朕旨意,追封王珪之母為三品賢淑誥命夫人,按禮制厚葬,一應(yīng)開銷由內(nèi)庫支取?!?/p>
王珪渾身一震,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昨天僅一下午的工夫,王家欺辱公主以致遭了天譴的流言,便已傳得鋪天蓋地。
他本以為此次即便不受責(zé)罰已是萬幸,竟沒想到陛下會有如此恩寵。
喉頭哽咽間,只能重重叩首:“臣,謝陛下隆恩!”
李世民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轉(zhuǎn)向掌管禮法的太常寺卿:“自今日起,修訂《婚儀》。凡皇室公主下嫁,成婚當(dāng)日須于祖廟先行跪拜公婆之禮,若有違此制,以藐視綱常論罪?!?/p>
此言一出,殿內(nèi)響起一片低低的抽氣聲。
這個屬實是沒想到,陛下的胸懷太驚人了,居然真的修改禮法,以后公主出嫁當(dāng)天要跪拜公婆了。
太常寺卿不敢有絲毫遲疑,躬身領(lǐng)命:“臣遵旨?!?/p>
“此外,” 李世民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刺骨的寒意,他向下點指著幾位殿下,罵道:“這五個混賬!”
李恪、李泰、李祐急忙把頭深深地低下,別管真害怕、假害怕,必須先裝出個噤若寒蟬的模樣來。
李治正支著耳朵聽呢,老爹的嗓門突然一大,嚇?biāo)欢哙拢妒菦]聽清,便小聲問身邊的李愔,“阿爺說的啥?”
李愔脆生生地回道:“阿爺說五哥混賬?!?/p>
“哦,罵五哥呢,那沒事了。”李治當(dāng)時就不害怕了,笑嘻嘻地仰頭向上看。
李泰怕自已笑出來,指甲都掐進了肉里;李恪微用力地咬著舌尖;李祐恨恨地咬緊了牙關(guān)。
李世民只好假裝什么都沒聽見,他就沉著個老臉,繼續(xù)說道:“著令他們五個思過百日,其間不得參與朝政,每日抄寫《孝經(jīng)》不得懈怠?!?/p>
李世民說著話鋒一轉(zhuǎn),看向幾位殿下:“三日后,爾等需親自前往王家吊唁,向王老夫人靈前上香。若有半分不敬,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
階下的幾位皇子,躬身長揖,齊聲應(yīng)道:“臣遵旨?!?/p>
一系列旨意下達,朝堂之上再無人敢有異議。
王珪再次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金磚,心中百感交集。
陛下這一次給足了王家面子,里子是一點沒給。
修改禮法僅限公主下嫁當(dāng)日給公婆行禮,一輩子就這么一回。
既彰顯了皇室對人倫孝道的尊崇,又不絲毫不影響公主平時以君自居。
給繼母掙來一個虛名,這算是王家贏了嗎?
“陛下”房玄齡一步邁出朝班,朝上拱手道:“太子數(shù)日不朝,不知是何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