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內的晨光斜斜切過朱紅廊柱,鎏金銅燈懸在梁上,燈穗垂落的陰影隨著穿堂風輕輕晃動。
李世民身著赭黃常服,袖口繡著暗紋龍形,正倚在紫檀木御案后。
案上攤開的疆域圖旁,放著一盞尚有余溫的青瓷茶盞,水汽在微涼的空氣中凝成細珠。
“喬松,”他忽然抬眼,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性,目光落在房玄齡身上,“太子是你看著長大的,他若是有什么錯處,你要當面直斥,他若是不聽教訓,只管告訴朕?!?/p>
“陛下且放寬心?!狈啃g微笑著看向御前的桌案,“臣自會盡心輔佐太子殿下,不使其偏離正道、有負陛下托付與萬民期許?!?/p>
他們正說著話,一個小黃門躬著身子,腳步輕快地走了進來。
“陛下,”小黃門來到書案前躬身一揖,“長孫司空到了?!?/p>
“嗯,有請?!崩钍烂竦胤愿懒艘痪?,陳文急忙與小黃門一起向外走去。
不多時長孫無忌掀著殿門的錦簾走進來,他身著紫色官袍,腰束玉帶,步履沉穩(wěn)。
進門時先目光掃過殿內,見李世民與房玄齡皆望著自已,立刻加快兩步躬身行禮:“臣長孫無忌,參見陛下?!?/p>
陽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能看到他眉宇間帶著一絲剛從外署趕來的急促,卻又在躬身時迅速平復下去。
李世民抬手示意他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輔機來得正好,朕正與喬松說你把太子管得很好。”
管得很好是什么意思?是管得好就繼續(xù)管,還是既然很好就不用管了?
長孫無忌不想賭皇帝的想法,他直接表達他的想法,“不過是初見成效罷了。”
他的語氣沉了沉,抬眸時滿是鄭重,“太子心性未穩(wěn),這點規(guī)矩僅算根基。要他真能擔起儲君之責,還需再加嚴管,斷不可因這點成效便松懈。”
“嗯,你說的有理?!崩钍烂褡旖巧下N,微微地笑著,眉心卻不自覺地微微皺了起來。
從前看長孫無忌對李承乾是寵愛有加,有事沒事總會夸贊幾句。
現(xiàn)在怎么看他對李承乾沒有多少關心呢?
最近太子過的這么苦,表現(xiàn)得這么好,他一個字都不提,張嘴閉嘴就是擔心太子松懈。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已的錯覺,還是自已對兒子太過溺愛了,總覺得長孫無忌給兒子的愛不夠多。
李世民問過東宮所有的長史,都說太子表現(xiàn)得很好,課業(yè)上可以適當放松一些。
外人都知道心疼太子,怎么長孫無忌這個親娘舅反而更顯冷漠了呢?
李世民眼底漫開幾分縱容的笑意,語氣帶著幾分打趣:“你的外甥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朕不參與?!?/p>
說罷笑意稍斂卻仍留暖意,“朕要去洛陽一趟,朝中諸事,你與喬松多費心些?!?/p>
“什么?”長孫無忌的屁股剛碰上蒲團,“騰”的一下又站了起來,“陛下,你去洛陽做什么?”
李世民就是想離開長安一段時間,讓李承乾來監(jiān)國,不過這個理由若是說出來,會令人感到皇帝多少有那么點不著正調。
正常的邏輯應該是皇帝有事要離開都城,不得已才讓太子監(jiān)國。
哪有說為了讓太子監(jiān)國,皇帝特意離開都城的?那你要不要走得遠點,直接讓太子登個基?
“朕去巡查一番,太子監(jiān)國,你和喬松要好好照看內外諸事。若有緊急情況,先與太子商議,必要時再傳信給朕,務必確保京中安穩(wěn)?!?/p>
李世民召長孫無忌進宮,就是通知他一聲,自已要出去浪了,并不是跟他商量的,也沒必要跟他解釋。
長孫無忌一看這皇帝是非走不可了,勸也是白勸,李世民的脾氣他太了解了,他真想走,怎么都留不住。
“臣,遵命。”長孫無忌緩緩地坐下,讓太子監(jiān)國也未必是壞事,正好可以檢驗一下李承乾到底能不能聽自已的話。
閑話幾句李世民就讓他們走了,他們出了宮門,來到車水馬龍的朱雀大街。
陽光灑在青石板路上,映得兩側店鋪的幌子格外鮮亮,賣胡餅的攤販吆喝聲、綢緞莊的伙計招攬客官的聲音,混著馬車轱轆滾動的“吱呀”聲,織成一派鮮活的市井煙火氣。
長孫無忌正與房玄齡說著朝中后續(xù)需留意的瑣事,眼角卻見身旁的房玄齡忽然頓住腳步,指尖猛地攥緊了腰間玉帶,目光沉凝地望向斜前方的天和酒樓。
順著房玄齡的視線望去,只見酒樓朱紅大門前,一個身著寶藍色錦袍的年輕公子正背對著他們站著,身姿挺拔卻帶著幾分少年人的散漫,正是房玄齡的次子房遺愛。
而與他相對而立的,是個穿著月白色直裰的男子,腰間系著墨色絳帶,發(fā)間束著一枚低調的銀冠,眼神銳利,此人房玄齡恰有印象,是近來常隨在魏王李泰身側的陸清。
房玄齡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見他們只是隔著兩步遠互相拱了拱手,沒有再多言語,陸清便轉身朝著街角的馬車走去,身姿挺拔,步履間不見半分拖沓。
而房遺愛則收回手,撓了撓后腦勺,臉上帶著幾分少年人的隨意,抬腳便邁進了天和酒樓的大門。
“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應酬,不必多管。”長孫無忌笑著朝房玄齡一拱手,“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府了?!?/p>
“長孫司空說的是?!狈啃g也拱了拱手,“路上慢走。”
長孫無忌轉身走了,房玄齡則徑直朝酒樓走了過去。
天和酒樓共有三層,越上層越高貴,一層都是市井百姓,二層便是達官顯貴,三層都是皇親國戚。
房玄齡一進門,店里的酒博士便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客爺里面請,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點。”
“哦,”房玄齡笑著說道:“我來找人,方才進來的那個人在哪里?”
“剛才上樓的那位公子嗎?”酒博士回身一指樓梯,“他去了三樓,今天三樓全都被包下來了,沒有請貼是不能上去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