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王學文,陳光明用鼓勵的語氣說道,“你只管說?!?/p>
王學文既然開了口,臉也不那么紅了,反而顯得正氣凜然,一揮手,義正詞嚴地說道:
“因為鎮(zhèn)上晚發(fā)了幾天工資,有些人就發(fā)牢騷,說怪話,我認為非常不好,應(yīng)該制止這種行為?!?/p>
“我覺得,晚發(fā)一個月的工資,對我們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情嘛!”
“我們誰家里沒有存款?誰家過日子不備點余糧?更何況,工資只是緩發(fā),又不是不發(fā)?!?/p>
“有人提出過年困難,要買年貨買衣服,這更不是理由了!現(xiàn)在,上級希望杜絕鋪張浪費,提倡過一個樸實無華的春節(jié),作為黨員干部,更要修崇儉抑奢之德,揚崇儉抑奢之氣,堅持勤儉文明過節(jié),反對餐飲鋪張浪費,讓人們在傳統(tǒng)年俗中感受到新變化新風尚新氣象......”
王學文發(fā)起言來一套一套的,看得出經(jīng)過精心準備,可惜他方向錯了。
陳光明無奈地搖了搖頭,王學文要維護陳光明的形象,但搞得有些過分了,就連陳光明自己聽了,都覺得臉紅。
王學文的話剛說完,就有人低聲發(fā)出議論。
“你們當官的,家里有存款有余糧,我們家可沒有存款!”
“就是,人家平時吃夠了大魚大肉,咱們就指著過年吃點肉!”
“過年再不吃點喝點,肚子里可就一點油水也沒有了......”
王學文沒想到自己竟然引起共憤,不由得漲紅了臉,反駁道:
“你們說家里沒有存款,沒有余糧,活人,能叫尿憋死么!”
“你們就不會把家里多余的房子出租出去,賺一些房租么!”
“轟”的一聲,會議室里立刻嘈雜起來。陳光明的眉頭擰成一個大疙瘩,王學文的本意是好的,但效果適得其反,這好比揚湯止沸,火上澆油。
陳光明看了牛進波一眼,牛進波會意,立刻清了清嗓子說道:
“王鎮(zhèn)長,你說的話,我不同意,咱們收入這么低,都靠著工資過日子,平日里都是緊緊巴巴的!”
“機關(guān)干部們拿不到工資,我們應(yīng)該心痛才對!你家有多余的房子,別人家可沒有呀!”
“再說了,今天開會是討論怎么解決難關(guān)的!不是來唱贊歌的!”
“所以,我的意見是,大家有什么,就講什么,我們不都講究實事求是嗎?讓大家說話,天塌不下來!”
牛進波說話嗓門很大,立刻讓全場上下安靜下來。
大家都盯著牛進波,又看看陳光明,心中起了波瀾。
這牛進波,不是陳光明的鐵桿嗎?為什么此時要與王學文唱反調(diào)?
大山鎮(zhèn)發(fā)不下工資,不管找什么理由,陳光明首當其沖,要承擔最主要責任。牛進波卻在此時,拆陳光明的臺?
這明顯有些不合理呀......
馬前進首先起了疑心。
楊晉達讓馬前進煽風點火,又讓馬前進沖鋒在前,馬前進可沒那么傻,雖然陳光明把他趕到了農(nóng)技站,馬前進對陳光明恨之入骨,但要沖鋒,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不是。
所以馬前進準備了一肚子話,憋在肚子里,卻用眼神瞅向郝在行。
楊晉達在大山鎮(zhèn)有幾個鐵桿,副科級以上的鐵桿都清除光了,只在站所長中還有幾個。
這當中,對楊晉達最忠心,對陳光明最仇恨的,當數(shù)郝在行了。
郝在行原是安監(jiān)辦主任,因茅山金礦出事,被陳光明建議免去主任一職,后來楊晉達找了個機會,把他安排到林業(yè)站當站長。
郝在行對陳光明恨得不行了,再加上他沒馬前進那么多的心眼,見牛進波一引導,立刻站了起來。
“牛鎮(zhèn)長,我覺得你講得非常好,我有幾句肺腑之言要講?!?/p>
郝在行看著陳光明,問道,“陳鎮(zhèn)長,不知道允不允許我講話?”
陳光明溫和地點了點頭,“我說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要是為了工作,什么話都可以講?!?/p>
他把“只要是為了工作”這幾個字,特地咬得很重。
那潛臺詞就是,如果你不是為了工作,而是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郝在行卻沒有聽出這言中之意來,他大聲說道:
“現(xiàn)在鎮(zhèn)財政緊張,工資發(fā)不下來,我認為關(guān)鍵是思路出了問題!”
“上面一再強調(diào)要保工資,保運行,咱們鎮(zhèn)卻把許多錢投在那些老百姓身上,導致工資緊張,我認為,這種做法必須要改變!”
郝在行中氣十足,講得鏗鏘有力,說完這幾句后,嘴角全是白沫。
他眼直勾勾地盯著陳光明,見陳光明臉色不變,郝在行的膽子又大了幾分,開始轉(zhuǎn)述楊晉達的意思。
“......楊書記在的時候,咱可從沒有發(fā)不下工資!而且楊書記和財政局關(guān)系很好,即使沒錢,也能想辦法搞回來錢?!?/p>
“我覺得,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應(yīng)該請楊書記回來,解決現(xiàn)在的難題!”
郝在行說完后,又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補充道,“我這全是為了咱們鎮(zhèn)上好,不摻雜任何個人恩怨!大家說,請楊書記回來,有沒有道理?”
郝在行說完,得意地看著全場,似乎下一刻,就是他振臂高呼,一呼百應(yīng),陳光明服軟,楊晉達回歸。
但讓郝在行感覺意外的是,他的話說完后,全場竟然鴉雀無聲。
沒有一個人出聲支持他!
甚至大家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
在場的人都不是傻子,雖然好多人覺得郝在行說的沒錯,咱們這些機關(guān)干部,好聽點說叫吃皇糧,說實在點,不也是上班賺生活費么!
金礦那些人也好,村里那些老百姓也好,他們的年過的怎么樣,和我們有幾毛錢的關(guān)系?
只要我們工資到手,多賺點獎金,就謝天謝地了。
所以好多人覺得,楊晉達這個人在位時,他雖然名聲不怎么樣,可能也往口袋里裝了一些錢,但只要我們的工資獎金能發(fā)下來,這就是好領(lǐng)導!
雖然心里這么想,但大家口頭上卻不敢有任何表示。
長久以來,在大山鎮(zhèn)官場,流傳著四句官場箴言,被大家視為護身秘籍:
“下屬跟著領(lǐng)導跑,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吃肉來我喝湯,天塌下來有人扛?!?/p>
這也就導致了一個現(xiàn)象,在大山鎮(zhèn),大家習慣于唯唯諾諾,故步自封,一切等待上級指示,平時工作絕不越雷池一步。否則的話,出了問題算誰的?
因此,在今天這種會上,也只有郝在行這種人,敢出來說陳光明的壞話,其他人,卻是連個泡也不敢冒。
看著鴉雀無聲的會場,不但郝在行失望,陳光明也很失望。
根據(jù)黃明等人了解的情況,有不少人在背后腹誹陳光明,但當著面,卻愣是連個屁也不敢放。
陳光明問道,“其他人,有沒有什么要說的?”
陳光明視線掃到那里,那里的人就低下頭,會場上一片沉悶。
陳光明的視線在會場上掃了掃,最后落在馬前進身上。
這幾天,馬前進上躥下跳,左右拉攏,有好幾個人把消息報到陳光明這里。
陳光明問道:“馬站長,你有沒有要補充的?”
馬前進一個哆嗦,他沒想到,自己根本沒有公開表態(tài),陳光明竟然找上了他。
難道,陳光明有讀心術(shù)?
馬前進決定,斗爭要講究藝術(shù),迂回進攻,不與陳光明硬碰。
馬前進站起來,道:“那我就講幾句?!?/p>
“在陳鎮(zhèn)長的帶領(lǐng)下,全鎮(zhèn)上下工作日新月異,取得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歸功于鎮(zhèn)黨委政府的正確領(lǐng)導,歸功于......”
陳光明立刻打斷了他,“馬站長,講點實際的,不要講空話套話?!?/p>
大家哄的一聲笑了,有人低聲說道,“馬前進想拍馬屁,結(jié)果拍到了馬腿上?!?/p>
馬前進臉也不紅,咳嗽了一聲,接著說道:
“那我就講點實在的,在這里,受農(nóng)技站十幾個同事的委托,講一下農(nóng)技站的困難?!?/p>
“農(nóng)技站是差額撥款單位,我們本來就掙不出全額工資來,如果鎮(zhèn)上撥的這一塊,也發(fā)不下來,那我們真的只能光著屁股回家過年了......”
“實不相瞞,我們站有好幾個同志,家里生活很是困難,蔣巖同志,父親住院,他連住院費都掏不出來;洪光同志,孩子上大學的學費,去辦了貸款......”
“所以,懇請領(lǐng)導重視農(nóng)技站的困難,把財政撥款的部分,足額撥給我們,以便大家安心工作,更好地促進大山鎮(zhèn)經(jīng)濟發(fā)展......”
馬前進的話講完,底下人都吱吱喳喳議論起來,不少人起了同情之心。
“可不是,農(nóng)技站這些差額撥款單位,本來就拿不到多少錢,年底的工資和獎金再不發(fā),他們真是沒法過年了!”
“馬前進也是不走運,從黨政辦去了農(nóng)技站!從全額去了差額,倒霉透頂......”
“不過馬前進說的有道理,人家不是為自己爭,是為自己手下的兄弟們爭......”
“我看他爭也是白爭,誰讓他們命不好,去了差額單位?”
陳光明靜靜地看著會場,等聲音落下去,再次發(fā)問:
“還有沒有人要補充?”
一片沉寂。
陳光明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這才朗聲說道:
“下面,我解釋一下郝在行同志,以及馬前進同志提出的問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