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正居雷厲風行地安排完所有職務(wù)后,整個奉天殿的氣氛變得異常微妙。
之前劍拔弩張的對峙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效而緊張的秩序感。
兵部尚書鄺埜、戶部尚書金濂等人,在聽到自已的任命后,立刻躬身領(lǐng)命,再無半分慌亂。
戲看完了,該干活了。
只要有這位老首輔坐鎮(zhèn)中樞,他們心里就有了底。
天,塌不下來。
朱祁鎮(zhèn)坐在龍椅上,臉色鐵青。
他看著下方那個重新恢復了老態(tài)龍鐘模樣的木正居,心里五味雜陳。
他恨這個老頭子,恨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把自已駁得體無完膚,讓自已像個跳梁小丑。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這個老頭子的安排,確實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英國公張輔,成國公朱勇,都是軍中老將,讓他當主帥,武將集團不會有意見。
于謙是文臣清流的代表,剛正廉明,讓他當監(jiān)軍,可以有效杜制將領(lǐng)擁兵自重,也能安撫主戰(zhàn)派的文官。
一主戰(zhàn),一主穩(wěn),文武相互配合,又相互牽制。
再加上王振這個“總監(jiān)軍”在后面盯著后勤,雖然沒什么實權(quán),但也算是安插了自已的眼線。
這套班子,堪稱完美。
朱祁鎮(zhèn)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的感覺:這個老頭子,是不是早就把這一切都算計好了?
從自已提出親征的那一刻起,后面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是不是都在他的劇本里?
這個念頭讓他不寒而栗。
他感覺自已不是在跟一個臣子斗,而是在跟一個活了幾百年的妖怪斗法。
而殿角剛剛醒來的王振,此刻心情更是復雜到了極點。
他從鬼門關(guān)前走了一遭,又被賞了個“總監(jiān)軍”的肥差,本該慶幸。
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看著木正居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你親手殺過人嗎?”
這句話,就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心里。
從今天起,他在朝堂上將徹底淪為一個笑柄。
而這一切,都是拜那個老不死的所賜!
他的這點小心思,自然逃不過木正居的眼睛。
木正居甚至不用回頭,都能感覺到背后那道怨毒的目光。
一個太監(jiān)的怨恨,他會在乎嗎?
木正居在心里冷笑一聲。
上一世,在三國,拋開結(jié)果不談,他跟老年的司馬懿都能掰掰手腕,更何況是一個只會搖唇鼓舌的閹人。
之所以不一棍子打死王振,反而給他一個“總監(jiān)軍”的職位,木正居自然有他的考量。
其一,是給朱祁鎮(zhèn)留面子。
畢竟是皇帝最寵信的人,直接擼到底,等于徹底和皇帝撕破臉,沒必要。
其二,王振貪財。
讓他去管后勤,他必定會想方設(shè)法地撈油水,克扣軍餉。
這正好可以成為日后扳倒他的把柄。
現(xiàn)在不動他,是為了將來讓他死得更徹底。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他需要一條“鯰魚”。
朝堂這潭水,不能太清,也不能太靜。
王振這條又貪又蠢的鯰魚,正好可以攪動渾水,讓那些藏在水底的牛鬼蛇神都浮出水面。
他臥病這三個月,已經(jīng)看清了不少人的嘴臉。
但肯定還有更多的人,藏得更深。
讓他們斗,讓他們爭。
自已只需要坐在岸上,靜靜地看著,等到時機成熟,再一網(wǎng)打盡。
這,就是他從兩世宮廷斗爭中,學到的“陽謀”。
利用你的欲望,來達成我的目的。
王振,不過是他棋盤上,一顆注定要被犧牲的棋子罷了。
就在各方心思涌動之時。
被點到名字的于謙,終于從巨大的震驚和復雜的情緒中,回過神來。
他出列,來到大殿中央,跪在了木正居的身旁。
監(jiān)軍,參贊軍務(wù),共掌兵權(quán)……
先生……這是把大明一半的兵權(quán),交到了我的手上?
他為什么這么做?
他不是已經(jīng)變了嗎?他不是已經(jīng)成了只知弄權(quán)的權(quán)臣了嗎?
為什么……還要把如此重要的職位,交給我這個處處和他“理念不合”的學生?
于謙想不明白。
他抬頭,看著老師那佝僂的背影,嘴唇動了動,想問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木老……”
他跪在那里,仰視著自已恩師的背影。
他看不懂。
他真的看不懂老師今天的所作所為。
如果老師是為了弄權(quán),那他完全可以安插自已的親信門生去當主帥和監(jiān)軍。
為何要選擇資歷極老不易操縱的兩位國公,和處處與他“唱反調(diào)”的自已?
這不是把兵權(quán)拱手讓人嗎?
可如果老師是為了國家,那他一開始為何要同意皇帝那荒唐的親征出兵提議,把所有人都嚇個半死?
這種種矛盾的行為,讓于謙的腦子亂成了一團麻。
木正居沒有回頭,他早就料到于謙會有此一問。
“廷益?!?/p>
這個稱呼,讓于謙的身體微微一震。
已經(jīng)有很多年,老師沒有在朝堂這樣的公開場合,用他的字來稱呼他了。
“國難當頭,莫作小兒女態(tài)?!蹦菊拥穆曇衾?,聽不出喜怒。
“在其位,謀其政。你現(xiàn)在是兵部侍郎,是陛下欽點的副總將?!?/p>
“你要想的,不是為師為何這么做,而是你該怎么做?!?/p>
他頓了頓,語氣似乎緩和了一些。
“兩位國公雖是兵場老將,但終究年老,逐漸力不從心。”
“你為人沉穩(wěn),謀事周全,正好可以與他互補?!?/p>
“至于瓦剌……”
木正居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p>
“也先此人,驕兵悍將,看似氣勢洶洶,實則有勇無謀?!?/p>
“他敢親率大軍深入大明腹地,所依仗的,無非是騎兵的機動和突襲?!?/p>
“對付這種敵人,切忌與其在平原曠野浪戰(zhàn)。當以堅城為依托,步步為營,層層設(shè)防,以火器之利,挫其兵鋒,耗其銳氣?!?/p>
“待其師老兵疲,糧草不濟,再以精銳騎兵,尋機決戰(zhàn)?!?/p>
短短幾句話,便將此戰(zhàn)的戰(zhàn)略核心,剖析得清清楚楚。
在場的鄺埜等兵部官員,聽得是連連點頭,眼中異彩連連。
不愧是老首輔,雖久不問軍務(wù),但對戰(zhàn)局的判斷,依舊是如此的精準毒辣。
于謙更是聽得心頭劇震。
老師說的這番話,幾乎與他心中所想的對敵之策,不謀而合!
原來……老師他什么都懂!他什么都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