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不錯的話,海瑞在戶部做過主事。”
這會兒,魏廣德就在腦海里快速琢磨這事兒。
他忽然意識到,或許海瑞還真是他推動成立稅務衙門的好幫手。
“嗯?”
聽到魏廣德這么問,勞堪就微微一愣。
因為說實話,勞堪雖然在這個時候舉薦海瑞,但他本人還真的從未見過他。
勞堪是嘉靖四十一年離開京城去了廣東上任,而海瑞是嘉靖四十三年赴京出任戶部主事,兩人的職位從未交匯過,自然見不到面。
而此次也是因為在南京聽到不少這位的傳說,加之一路上看到的聽到的細細一琢磨,就意識到這位海青天或許是解決現(xiàn)在問題的關(guān)鍵人物。
從江西到京城的一路上,勞堪就一直在反復推敲此事。
他不是不知道海瑞和張居正的關(guān)系不好,但在他看來,總歸還可以協(xié)商不是。
只要說服魏廣德,讓他和張居正去談,還是有可能成事的。
雖然明朝官員集體貪污,但是不代表他們就在國事上也是毫無建樹,實際上有明一朝,能力很強的官員也是不少。
當然,歷朝歷代皆如此,只不過是看官們的眼光。
當大家聚焦明朝時,就會發(fā)現(xiàn)明朝存在的問題,也能看到那些閃光之人。
就好像不看唐史,也不會想到唐朝滅亡前幾代皇帝其實也是不錯的,只是因為各種原因?qū)е麓筇茮]能中興,大家說起盛唐也只能是安史之亂前的盛世景象。
“此事,你和陳大人談過嗎?”
魏廣德問道。
他話里的陳大人,是現(xiàn)任左都御史陳炌,也是魏廣德江西老鄉(xiāng)。
不過此人從南京吏部任上調(diào)任京城擔任左都御史前,魏廣德和他并不熟悉。
而他能夠拿下左都御史銜,還是因為前任御史陳瓚的鼎力支持。
陳瓚和陳炌早年間認識,陳瓚出任南京戶部尚書時,陳炌就在江南總理鹽務,后入南京都察院行監(jiān)察大權(quán)。
陳瓚致仕,向張居正和魏廣德推薦的就是陳炌。
用他的話來說,雖然陳炌是江西人,但做事公允,斷不會因為老鄉(xiāng)關(guān)系就偏向魏廣德。
也因此,得到了張居正的認可。
當然,背后原因或許還有曾省吾可能出仕兵部尚書的原因。
張居正和魏廣德兩人在某些事情上面,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在張居正看來,魏廣德因為國事能夠讓湖廣曾省吾出任兵部,那他自然也不能小氣。
陳瓚的舉薦,以他的為人,自然而是可以接受的。
魏廣德問完,就看見勞堪輕輕搖頭,“我剛回京城,都還沒復職。
我是打算先和你商量,確定下來戶,等幾日我回衙門上值,再找機會和陳大人說起此事。”
讓海瑞進安靜都察院,陳炌的態(tài)度也很重要。
不可能內(nèi)閣強行塞人進入,那陳炌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任之,你說給我出了個大麻煩。”
魏廣德并沒有說出他心里的想法,而是苦笑著說道。
“我知道張江陵對海瑞不滿,但此人可用也是真的,朝中正缺這樣的人做事,特別是都察院。
這次在南京我盤桓過幾日,和當?shù)毓賳T認識一番.....”
說道這里,勞堪微微有些遲疑。
其實魏廣德多少能猜到,他家就是做生意的,肯定是用他的臉面結(jié)交南京官場的權(quán)貴,方便其家族在江南的商業(yè)活動。
這也是各家都大力支持家族子弟科舉的原因,要的不就是有個牽線搭橋的人,好幫著打開生意局面,結(jié)交人脈。
“依我對江南官場的看法,或許就是缺乏監(jiān)督,官場比之京城還要烏煙瘴氣。
若沒有海瑞這樣的人去南京坐鎮(zhèn),保不齊鬧出什么亂子來?!?/p>
勞堪低聲對魏廣德說道。
“哦。”
聞言,魏廣德輕輕點頭認可。
南京那地方,六部算是土皇帝,確實缺少約束。
似乎,這是個不錯的點,或許可以說動張居正。
只要再具體限制海瑞的職責,應該就不會給朝廷找麻煩,還能多少約束下江南權(quán)貴不要肆意妄為。
“此事不好說,我只能說找機會和叔大談談?!?/p>
魏廣德低聲說了句,“讓他以僉都御史身份,監(jiān)察各地巡按,加強朝廷換帖銀的征收,不管其他事務?!?/p>
魏廣德再次重復一遍,勞堪馬上就點頭稱是。
談完正事,又說了些其他閑話,聊得最多的自然就是晚些時候勞堪聽說的遼東大捷。
魏廣德把知道的情況也和他說了說。
“仗肯定是打贏了,戰(zhàn)果匯總還有些時日,不過不管如何,黃臺吉應該是被嚇破膽了,以后就算他接任俺答汗的汗位,也不敢對大明輕舉妄動。
后面,就看朝廷如何暗中布局,逐漸削弱蒙古人的實力。”
說道紅土堡之戰(zhàn),魏廣德心情也好起來,眉飛色舞說道。
對蒙古的布置,可都是他在按照謀劃,其實最不愿意讓大明和蒙古決裂的就是他。
不止是以前的謀劃全部白費,還有草原上那些羊毛,可都是他旗下商會進行羊毛紡織的主要原材料。
真打起來,以后在想要拿到低價、大量的羊毛,也就變得困難了。
“對了,我還給你帶來一件禮物,是福建商人所贈,說是夷人那邊換來的好東西?!?/p>
就這時,勞堪好似想到什么,又對魏廣德說道。
“哦,在哪兒?什么東西?”
魏廣德也很好奇,知道是西方的東西,魏廣德自然想要一窺究竟。
“來人,把我?guī)淼暮凶幽眠M來?!?/p>
勞堪起身走到花廳外,對魏家下人吩咐道。
很快,一個半尺長的盒子被送了過來。
勞堪將盒子放在茶幾上,打開盒蓋,從里面拿出一物。
魏廣德一愣,很快就認出,其實就是一個煙斗,再往盒子里看了眼,里面還有煙葉。
“善貸,看看,這東西吸一口可以提神醒腦。
只是第一次吸,多少會有些嗆人,要輕輕吸一口?!?/p>
此時勞堪已經(jīng)從盒子里拿出煙葉往煙斗里放,“還要個火折子點火,這煙草點燃就會發(fā)出一股刺鼻煙味,不過沒關(guān)系,多抽幾次習慣就好了.....”
勞堪在那里自顧自操作起來,魏廣德就在一邊看著。
等勞堪弄好遞給他,又拿出火折子打開口,對著火星吹了口氣,火苗燃起。
“試試。”
勞堪對魏廣德說道。
魏廣德從善如流,嘴里叼著煙斗,勞堪殷勤的給點上,魏廣德小小的吸了口,熟練的吐出。
“咳咳咳.....”
隨即,魏廣德忍不住就是一番咳嗽。
上輩子習慣了吸煙,可這具身體還是第一次觸碰這玩意兒,有這樣的反應其實很正常。
“呵呵.....”
勞堪在一邊確實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還不住說道:“就是這樣,一開始多少都會這樣?!?/p>
魏廣德現(xiàn)在其實感覺一點都不好,這煙葉不像后世,通過煙草公司處理過,還有進行分級,反正魏廣德不覺得這煙葉好抽。
“這東西是夷人送來的?”
要說大明朝,魏廣德穿過來以后確實沒看到有人抽煙,即便是所謂的葉子煙也沒見過。
不過早前他見過隆慶皇帝吸鼻煙,那東西他府里也有,他也嘗試過,但不怎么喜歡,也就不用了,束之高閣。
“是啊,西班牙商人賣過來的,聽說呂宋那邊島上就有人種這個煙草。
對了,之前南海水師找那個福建商人,他不僅從呂宋帶回來番薯種子,也帶回來這個煙草種子,他們叫這東西還魂草,據(jù)說可以讓人緩解疲勞,提神解悶,還有治病的能力,能讓人延年益壽。”
勞堪繼續(xù)說著。
魏廣德微微點頭,這時候他告訴勞堪這東西吸多了要人命,怕是也沒人會相信。
畢竟他剛接觸這個東西,從哪知道這些滴?
沒法解釋,魏廣德接著又小小吸了一口,這次感覺稍微好點,但還是覺得煙葉不好,反正和以前抽卷煙是兩個體會。
“味兒不合適我,不好抽?!?/p>
魏廣德也只能這么說著,就把煙斗放到一邊。
“盒子里還有些煙葉,乏了倦了抽一口,或許能有很好的體會?!?/p>
勞堪不以為意,只是樂呵呵說道。
東西是送給魏廣德的,他抽不抽就不管他的事兒了。
“對了,你那里煙葉多不多?”
別看就這么一小盒,魏廣德猜測勞堪手里應該還有煙葉才對。
“你要煙葉做什么?”
勞堪不解問道。
“找宮里做鼻煙的匠人看看,能不能泡制下,讓味兒好聞些?!?/p>
魏廣德說道,“感覺這東西和鼻煙也差不多,他們不是能夠調(diào)制各種鼻煙,讓他們看看這煙葉能不能也泡制下。
鼻煙不也是有提神醒腦,緩解疲勞的功能,感覺兩者差不多,應該也能弄?!?/p>
“也對,回頭我給你送些過來,再不行我寫信讓福建那邊再送點。”
勞堪笑道,“哦,還有個事兒,就是那個番薯?!?/p>
“番薯?之前勸農(nóng)司從那邊那會一些藤蔓,倒是沒去關(guān)注那東西種的怎么樣。
怎么,福建那邊有收獲了?”
魏廣德笑著問道。
“聽說福建那邊許多地方都已經(jīng)開始種那東西,產(chǎn)量還不錯,主要是適合在山地種植。
你知道的,福建那地方,八山一水一分田,農(nóng)業(yè)極度落后。
我在福建那會兒也是為此費盡心思,你之前說的梯田,我也讓他們弄出來了,不過那邊山地土薄,也是不好弄的很。
倒是這番薯解決了不小的問題,可以滿足福建百姓口糧的問題,實在是大功一件?!?/p>
勞堪說道。
“既然福建已經(jīng)成功,那我明日就召見勸農(nóng)司的人,問問情況,讓他們把番薯盡快送到山陜、四川等地去,那里也是山多地少,想來對于解決百姓口糧有好處。”
魏廣德馬上就說道,“不過這煙草.....”
魏廣德想想還是說道:“這煙草的種植,怕還是得限制,也不知道山地能不能種,反正不能讓他們用上好田地去種這東西,不能吃不能喝的?!?/p>
“正該如此,我也是這么對他們說的?!?/p>
勞堪接話道。
大明的官員,這點還是分得清,那就是田地還是用來種莊稼,這才是大明立國之本,無農(nóng)不穩(wěn)。
之后,魏廣德又抽了兩口煙斗,最后還是無法接受這個味道,選擇放棄,和鼻煙一樣束之高閣。
或許,宮里的匠人泡制后的煙葉,不知道能不能讓魏閣老重溫吸煙的樂趣。
送走勞堪,魏廣德回到后院休息,結(jié)果或許是那幾口煙草的功效,他居然一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
早上起來,魏廣德就感覺精神不是很好,畢竟一晚上都沒休息好。
吃過早飯,坐著轎子到了宮門前。
下轎就遇到張居正,他也是剛到,兩人在宮門前寒暄兩句。
魏廣德不佳的精神狀態(tài)一下子就被張居正注意到了,倒是關(guān)心的詢問兩句,讓魏廣德注意休息,不要太過于熬夜,對身體不好。
“不是你想的那樣。”
魏廣德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張居正以為的是什么。
大明官員的夜生活很豐富,不是夜禁就能禁止的。
“昨兒個勞堪回京城,晚上到我那里,給我送了這次南下得來的東西,和鼻煙差不多,不過提神效果明顯更好,我就吸了幾口,一晚上都沒休息好,在床上輾轉(zhuǎn)難眠?!?/p>
邊往內(nèi)閣走,魏廣德邊把情況和張居正述說。
“效果如此出眾?”
張居正驚訝了,急忙追問。
“怎么,叔大兄需要那東西提神,回頭我叫人送你府上去?!?/p>
魏廣德見此,馬上就說道。
“那多不好。”
張居正急忙推辭。
“嗨,我先就說了,抽了兩口就覺得味道著實難聞,只是沒想到那煙葉如此霸道,讓我一晚上都睡不好?!?/p>
魏廣德說的是真話,他真不喜歡。
“得,這樣,一會兒我給任之傳個條子,讓他也送一件到你府上,你試試就知道了。
不過最好不要晚上抽那東西,小心和我一樣,那就不美了?!?/p>
閑聊著,兩人已經(jīng)走進內(nèi)閣,路上遇到中書都是紛紛靠邊行禮。
說起昨晚,魏廣德自然就想到海瑞之事。
現(xiàn)在不便拿出來和他說,于是魏廣德干脆就跟著張居正去了他值房,順便把勞堪的擔心說了出來。
只說換帖銀征收上可能存在的官商勾結(jié),偷逃稅款,各地巡按在監(jiān)察過程中可能敷衍瀆職的擔憂告訴了張居正。
首輔值房里,張居正沉默片刻后才說道:“只能讓都察院平時多派人下去巡視,特別是江南?!?/p>
張居正說出“江南”二字時,語氣也是很重,顯然也意識到江南存在的一些問題。
“僉都御史也很重要?!?/p>
魏廣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