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手輕腳將包裹了好幾層塑料袋打開,那位韓大夫十分謹慎地將自己整理的醫(yī)案擱在診桌一角,隨手將那幾個塑料袋一一折疊好,最外面那個沾了點雨水,他特意疊巴疊巴走到垃圾桶旁邊,腳尖輕踩小開關,韓大夫將那個塑料袋就手扔了進去。
跟谷越峰相比,部分醫(yī)案那位韓大夫堅持親筆記錄,韓大夫寫一筆好字,標準的行楷體,字里行間流露出一些長年習練柳體名帖的痕跡,隨手翻閱了幾頁,邊沐對眼前這位年近五旬的同行浮生出幾分好感。
電腦打印機機打處方、病歷、醫(yī)案漸成主流,中醫(yī)行也不例外,偶爾見到親筆書寫的醫(yī)案,還是給人一種專業(yè)、規(guī)范、親切的感覺。
平時,比較重要的醫(yī)案,邊沐也堅持選用親筆書寫方式做點筆錄,而且,所用紙張、炭素筆芯、裝訂方式……都還有一定的講究。
韓大夫的脈案記錄得非常規(guī)整,……脈弦澀而細滑、左沉右浮、時而交替……嗯!看得出來,韓大夫這醫(yī)生當得比谷越峰正規(guī)多了,大致看下來,韓大夫的醫(yī)術總體水平應該也在谷越峰等人之上。
……
“韓大夫!這位大爺老伴離世多少年了?”將所有相關醫(yī)案資料合上,邊沐忽然來了這么一句。
“喲!只記得老爺子身邊早就雇了個挺善良的保姆,具體多少年,我還真不清楚……要不要打電話問一下?”
“先等等!待會兒一起問也不耽誤事兒,初步猜測,老人家喪偶至少15年往上了,待會兒你問得具體一點,哪一年始,中途是否存在續(xù)弦現象,失孤之后,老人家前前后后請過幾位保姆,保姆做飯水平具體咋樣,我要猜得沒錯的話,老人家可是換了不少保姆,現在守在身邊的這位老家八成是川蜀一帶的人,另外,老先生有點文化,說不定有金石之好,成天坐那兒刻印石那種愛好,愛寫字愛讀書,好靜不好動,還有一點比較重要,老頭這輩子幾乎沒下過廚房,壓根兒就不會做飯,吃東西還比較挑剔,總的來說,有可能不大好相處,你現在打電話問吧!另外,讓他們家屬備車準備上醫(yī)院?!边呫迳駪B(tài)平和地叮囑了幾句。
一聽這話,那位韓大夫臉上的神色明顯有些緊張了。
“怎么?!情況已經惡化了?”
邊沐輕輕點點頭。
“挺糟糕的!你別有什么心理負擔,運氣不好,撞上這種類型的患者了,表面看著比普通市民素質還高點兒,那是不到時候,一旦翻了臉,這家人絕對不是那么好打交道的?!边呫蹇跉馐趾V定回復道。
“確實如此!最近這幾天,他家孫子輩堵我們診所門口天天鬧,害得我壓根沒法出診,要不是實在被逼得走投無路了,我也不好厚著臉皮前來求教,實在也是怕出人命什么的……”說到這兒,那位韓大夫額頭上的抬頭紋變得更加深重了幾分。
“那你揀那比較說理的兒女趕緊問問,就他那種病,陰雨天還真有可能突然惡化,你想啊……低燒不退、腸鳴音幾近消失、全腹部壓痛明顯、長期低血鉀一直控制不住,周身肌無力,口干少尿,便血幾乎就沒能完全止住過,下一步會演化到哪種程度?!對吧!”邊沐刻意用一種比較平靜的語氣提醒了幾句。
聽到這兒,那位韓大夫的臉色立馬變得有些蒼白,類似的病案記錄他幾乎天天都在琢磨,但是,讓邊館主這么一組合……韓大夫當時就后怕得差點兒坐地上,好在他還有些定力,心慌歸心慌,到底沒有驚惶失措到手足無措的程度。
“你意思是得趕緊安排住院了?!掛急診?”韓大夫連忙請示道。
邊沐輕輕點點頭。
刻不容緩,韓大夫趕緊翻找出自己的手機聯系了其中一位女性家屬。
過了一陣子,韓大夫把手機掛斷了,很明顯,韓大夫左手小手指已經有些發(fā)顫了。
“您猜得幾乎都對,那……具體怎么安排一下?我說話他們家未必肯聽呢!口口聲聲就說是讓我給治壞了,想多要點賠償……平時,他們也沒那么孝順,就是拿老爺子說事兒……”
“現在來不及討論這個,這么著吧!想辦法托人聯系一下老頭所住小區(qū)的物業(yè),就說老頭有性命之憂,現在管不了這么多了,就說再過三四個小時要是不安排住院,老頭說不定就沒了,作為物業(yè),他們也不想小區(qū)死人吧!病死也不吉利呀!對了,再加一句,感染狀況如何你也不摸實底,究竟是否具備一定傳染性,你也不敢保證!就這么說!”邊沐連忙給韓大夫出了個應急的主意。
“好的,好的!那……上哪家醫(yī)院?”
“市第9人民醫(yī)院,外科,注意!必須是外科,肛腸科也勉強,而且只能找楚芳醫(yī)生,女大夫,副高職稱,你這么跟他們說,他們要是不想現在就給老爺子辦后事,唯一的選擇就是托朋友求一下楚芳醫(yī)生,由她過去緊急處置一下,你硬氣點!把話咬死!千萬不要拖泥帶水的!”說到最后,邊沐說話的口氣明顯變得嚴厲了許多。
韓大夫這下子變得更加緊張了,雙眼眼皮輕微哆嗦了幾下,連忙按照邊沐意思撥打了幾個電話。
……
“都安排好了?”邊沐語氣平靜地問道。
“只能做到這一步了,至于他們最終聽不聽咱的,那就……”韓大夫唯唯諾諾地回復道。
“那……你直接撥打這個號碼,這是市9院急救防護中心站負責人的電話,前些日子我打過一回,王主任人很好的,你實話實說就行,另外,別提我啊!”
“好嘞,好嘞……讓他們這就派車過去接人?”
邊沐輕輕點點頭。
擔心患者家屬真的腦子進水、油鹽不進的,邊沐最終到底還是給陳毓蓉打了個電話,將事情原委如實相告,考慮到韓大夫養(yǎng)家糊口不容易,請老領導幫忙協調一下9院那邊的關系,最好派兩位得力的男保安過去。
有點小意外,沒說幾句話陳毓蓉語氣平靜地就給答應了。
……
邊沐在診室里正給韓大夫解釋問題的核心在哪兒呢,手機響了,陳毓蓉回復說人已經進手術室了,主體癥狀并非所謂的“潰瘍性結腸炎”,要命的麻煩在別處,這會兒那位楚芳大夫正在處理呢。
“那位老先生患有嚴重的肛周囊腫感染癥,而且,瘺道已經穿透很深距離了,同期還有可能合并病發(fā)竇道局部壞死,建議中西醫(yī)結合著治吧!完全依賴手術方式怕是撐不到六周,比如說,我們研發(fā)的那款‘拔毒膏’?!彪娫捓铮呫鍖⒆约旱摹斑b診”建議簡單說了說。
“那不行!你連病人的面兒都沒見指揮到這種程度已經神乎其神了,具體怎么治療咱們不必管那么多,以后你慢慢就會有所體會的,行業(yè)大忌呢!再說了,那個楚芳可不簡單,有些事她會臨場處置的,你有所不知,她跟趙西成是親戚,87歲高齡還想怎么著!對吧!靜觀其變好了!”電話那頭,陳毓蓉口氣堅定地回復道。
“您說的對,是我考慮不周,給您添麻煩了!”電話這頭,邊沐趕緊客氣了幾句。
“別那么外道!得空上我們這兒指導一下中醫(yī)科的工作倒是真的!”
“豈敢,豈敢!改天一定登門拜謝!”
“見面再聊!”說罷,陳毓蓉那邊把座機掛斷了。
這會兒那位韓大夫早傻眼了,時至今日,他才意識到真正的大夫不都跟自己似的啥也不懂,唉!這些年算是白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