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即便不干涉朝政,但從每日的《大明日報》中,也能從字里行間看出不少端倪。
如今的《大明日報》已成了官宦世家、地方豪族人人必備、每日必看的讀物,上面不僅記載著各地的風(fēng)土人情、民俗趣事。
還有朝堂上的時政新聞。
每一條都代表著國家接下來的改革方向和新政舉措,哪怕是朝堂上的尚書、侍郎等大人物,也不敢有絲毫遺漏。
“娘子聰慧,真是冰雪聰明。”
陸羽誠心夸贊道。
“哪有,夫君才是才華橫溢,方才隨口吟誦的幾句詩,便說盡了女兒家的愁苦思緒?!?/p>
說著,徐妙云便反復(fù)咀嚼著陸羽剛才吟誦的詩句。
陸羽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轉(zhuǎn)瞬即逝,接著便在徐妙云身前坐下:“大明銀行有太子殿下照看著。
所以為夫才有空回來陪伴夫人。
前些日子有所冷落,如今尋得機會,自當好好補償?!?/p>
陸羽一邊說著甜言蜜語,一邊握住了徐妙云纖細白凈的小手,在她掌心輕輕摩挲,夫妻間的情意愈發(fā)深厚。
徐妙云聽著陸羽的這番話,心里甜滋滋的。
在后宅之中,有許多女眷。
在洛陽新都。
她們這些家中女子常常以詩會友、以清談之名相聚,遇到宴席之日更是熱鬧非凡。
即便沒有盛宴,后宅之人,包括皇室的公主殿下,也時不時會入宮,與宮里的嬪妃、馬皇后相聚,這早已成了平常之事。
以徐妙云國公之女、陸羽之妻的身份,在一眾女眷之中,雖談不上威名遠揚,但也是賢明出眾之人。
女子們聚在一起,談?wù)摰脑掝}。
除了女兒家的心思、孩子的養(yǎng)育之外,剩下的便是各自的夫君。
夫君如天。
夫君之事與她們切身相關(guān),萬萬不可忽視。
而像陸羽這樣的夫君,實在是難能可貴、世間少有。
徐妙云將這一切暗暗記在心里,眉眼間不禁流露出幾分歡喜。
她思索片刻,暗自說道:“夫君忙著外面的正事,還有那棲霞新鎮(zhèn)的商戶。
如今聽聞新都內(nèi)大明銀行興辦,近些日子新都又繁華了不少?!?/p>
陸羽忙著在大明銀行和戶部之間協(xié)調(diào)周旋,在這洛陽新都的許多事務(wù)上,難免對徐妙云有所忽視。
但徐妙云并非宮中女子,沒有那些嚴苛的規(guī)矩束縛,府中的規(guī)矩陸羽也都由著她來。
所以。
她經(jīng)常會與外面的國公貴婦及其膝下女子等一眾女眷相約外出,對這洛陽新都的情況了如指掌。
聽著徐妙云的話,陸羽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家事和國事是兩碼事,皇家有皇家的事。
他府中只有家事。
只要不太過涉及朝堂之事,陸羽對徐妙云沒有半點約束。
陸羽輕聲細語地說道:“商戶本就是立國之本,若能妥善利用,百姓的日子自然能越來越好。”
“可那眾多商戶,會不會成為新的世家豪族?
一旦他們的地位提高,恐怕最終他們之間未必會像夫君所說的那樣,相互制衡、互為犄角,反而極有可能抱團在一起。”
徐妙云忽然提出了另一個設(shè)想。
陸羽又怎會想不到這些?
他輕描淡寫地一笑:“那便是當今圣上需要考慮的事情了。
帝王自有帝王的手段,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維持當下的這份平衡罷了?!?/p>
陸羽從未認為自己制定的這些國策、推行的一道道大明新政,能夠在數(shù)十年、數(shù)百年后依然發(fā)揮作用。
古往今來。
哪怕是大明之后的王陽明這樣的圣人,也未必能做到這一點。
社會狀況的變化,不是人的意志所能轉(zhuǎn)移的,更何況是在推行了一系列新政之后的大明。
王朝的周期律,以及歷史的可變與不可變性,陸羽早已無法預(yù)測。
把握當下,便是最好的選擇。
陸羽再次握緊自家媳婦的小手,眼神中滿是真摯之情。
徐妙云一陣羞澀,緩緩低下了頭。
此時,在洛陽新都。
原本應(yīng)在萬里之外的棲霞新鎮(zhèn),距離洛陽新都路途遙遠。
即便在這個年代,長途跋涉十分辛苦,然而涉及到大明一朝商人社會地位提高的大事,這些商賈之流依然堅持不懈地趕到了新都。
他們包下了一處客棧。
此前在棲霞新鎮(zhèn)已經(jīng)發(fā)展壯大的晉商、徽商兩大派系的首領(lǐng)相對而坐,位于兩側(cè)。
他們左右兩邊也都是各自地方聚攏而來的商人。
如今,在棲霞新鎮(zhèn)陸羽推行的新政之下,已經(jīng)形成了一定的規(guī)模和影響力,雖然還無法與地方豪族世家相媲美。
但也有了不少可以爭取利益的資本。
“諸位!”
晉商首領(lǐng)高清面色鄭重,高聲說道,瞬間吸引了場上眾人的注意力,“我們商賈在大明,從前想要出人頭地,難如登天。
哪怕有沈萬三那樣的人物,隨后沈家也漸漸沒落,家道中落,不復(fù)往日輝煌?!?/p>
高清緩緩起身,在大廳中眾多商人周圍踱步。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雖然身為商賈,但此刻他所展現(xiàn)出的氣場,絲毫不比廟堂之上的官員差。
“唯大明新政才有了棲霞新鎮(zhèn),才有了我們一眾商賈的立身之本。
如今大明銀行新開,又是一項新政之策。
而且地方豪族世家已被陛下和先生分化,如今已不足為懼,正是我們商賈崛起的大好時機。
一旦錯過。
我們商賈在百年之內(nèi)便再無翻身的可能了?!?/p>
高清毫無保留地將自己在洛陽新都打探到的消息分享出來。
作為商賈的領(lǐng)頭羊,甚至是如今天下商賈中實力最強的人物之一,只有將商賈的社會地位提高,把這個“盤子”做大。
他才能分得更多利益,影響力也才能更大。
不僅如此,不管大明朝廷的這些舉措引得各地的地方豪族世家如何激烈抗拒。
他們這些商賈在陸羽的背后,或明或暗地一直支持著。
在如今的大明,只有陸羽一直在推動商賈的發(fā)展。
雖然不少聰明人也明白,朝堂這么做,是想用他們商賈來制衡地方豪族世家可能帶來的隱患,但明擺著的好處就在眼前。
他們這些商戶又怎么可能拒絕?
要么江河日下,再無翻身之日;要么選擇與大明朝最強勢的人物站在一起,壯大自身。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商賈若是連眼前壯大的機會都把握不住,又何談未來?
而至于數(shù)百年之后,商賈做大,與各地的地方豪族世家利益深度捆綁,即便沒有官身,即便他們的子弟不能參加科舉。
但當他們在江南形成如江南商會這樣的龐然大物之后,其實際地位,尤其是在江南地區(qū),已經(jīng)與地方豪族世家乃至一方的最高長官不相上下。
足以平起平坐。
可那畢竟是數(shù)百年之后的事,與他們當下的光景全無關(guān)系。
此刻。
客棧內(nèi)眾多商賈面色凝重,心中戚戚然,皆有兔死狐悲之感。
商人的日子是真苦!
明朝初期實行開中法,山西、安徽的商人向邊疆運送糧草,以此換取鹽引,才有了晉商和徽商崛起的機會。
但與此同時,朝廷厲行海禁,民間海外貿(mào)易幾乎停滯,僅存官方的朝貢貿(mào)易,所以這些商人很難有大的作為。
哪怕有一時風(fēng)光之輩,也多因各種各樣的大案,最后落得個慘淡的結(jié)局。
短暫的顯耀并不是他們這些商戶想要的,好不容易遇到陸羽愿意為他們開拓前路,自然無人愿意放棄。
“高兄,不如直接言明,我徽商眾人絕不會退縮半分!”
徽商領(lǐng)頭的洛萬明邁步走出,片刻間便與方才說出那番鼓動人心言論的高清站在了一起,兩人嚴陣以待。
“無非只有一句話而已?!?/p>
高清再次說道。
“什么?”
洛萬明雙目一亮。
“為先生馬首是瞻!”
此話一出,頓時客棧大堂內(nèi)眾多商賈的目光逐漸明亮起來。
這也正是他們內(nèi)心最渴望得到的答案。
隨后眾人聚集在一起。
在見證之下,紛紛寫下一封書信,派人送往陸羽的府邸。
然而。
就在他們有所行動之時,卻不知新都內(nèi)他們這些從棲霞新鎮(zhèn)走出的豪商、巨商們私下活動的聚集場所。
早已被洛陽新都中的錦衣衛(wèi)發(fā)現(xiàn)。
錦衣衛(wèi)迅速展開調(diào)查。
沒過多久,關(guān)于這些晉商、徽商以及一些小商人的身家情況、棲霞新鎮(zhèn)的產(chǎn)業(yè),還有他們在各地擁有的大致銀錢數(shù)目。
都被毛驤迅速整理成一份份卷宗,即將送往宮內(nèi)。
在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毛驤的書房里,紀綱和蔣瓛兩人坐在太師椅上,看著手下錦衣衛(wèi)千戶整理出的一份份名單。
最令人心驚的,還是名單后面所標注的那一串串銀兩數(shù)額:晉商之首高清,身家三千五百萬兩白銀;
徽商之首洛萬明,身家三千萬兩白銀;
晉商中的王行,身家一千八百萬兩白銀……
所記載的僅僅是他們明面上的銀兩數(shù)目,至于府邸中的古董、田地、產(chǎn)業(yè)、鋪子,以及一眾奴仆,還有數(shù)代人私藏的銀兩。
具體情況則無人知曉。
除非真的抄家,否則就連這些富商巨賈自己,在沒有詳細清算時,恐怕也只知道個大概數(shù)目。
“這些商賈富得流油?!?/p>
蔣瓛輕聲開口,神色一時有些失神,“我這堂堂錦衣衛(wèi)千戶的俸祿,恐怕幾代人都比不上?!?/p>
紀綱咽了口唾沫,也被名單上這些人的身家給震驚到了。
毛驤亦是如此。
不過作為錦衣衛(wèi)的一把手。
他的涵養(yǎng)功夫還能讓他保持鎮(zhèn)定。
他冷哼一聲,臉色如墨,掂量著手中的名單,冷冷笑道:“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這些巨富沒一個能有好下場?!?/p>
但忽然間,毛驤又想起了陸羽這位大明最負盛名的先生,語氣陡然停頓,臉色也不由得微微一變。
接著又想到了那位太子殿下,“倒也未必。”
毛驤嘆了口氣。
如今大明朝堂金鑾殿上,剩下的百官個個謹小慎微,再加上陸羽和朱標兩人的存在,不知不覺間朱元璋的殺性已收斂了許多。
時至今日,地方豪族世家、官員對他這位朱天子的怨氣,相比原本史書記載的情況,也能相對平穩(wěn)地消解。
只要不出現(xiàn)大規(guī)模的牽連,官員和皇家之間的游戲規(guī)則還能順利進行。
“隨我入宮?!?/p>
毛驤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思緒拋諸腦后,邁著大步,領(lǐng)著兩位錦衣衛(wèi)千戶朝宮內(nèi)飛奔而去。
……
到了武英大殿,毛驤、蔣瓛、紀綱三人分別佩戴著麒麟符、飛魚服,腰間的繡春刀早已解下放在殿外。
此時三人面露恭敬之色,齊齊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
只等正看著名單的朱元璋下達命令。
一份份名單在朱元璋手中一一翻過,朱元璋越看越忍不住想要大開殺戒。
要是把這些人都殺了。
他的國庫和內(nèi)庫必定能再次充盈。
可思索一陣后,這股強烈的欲望還是被他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如今倭國的銀礦,幾乎每隔數(shù)月就會用船只一艘艘運往福建海關(guān),再從那里運回洛陽新都充實國庫。
雖然在這個過程中會有一部分存于地方,且存在一定損耗,但剩余的仍有將近數(shù)百萬兩白銀。
只要銀礦還在開采,這對大明朝來說幾乎就是無本的買賣。
還有珍妮紡紗機、熱氣球以及之前的蜂窩煤等諸多發(fā)明投入使用所創(chuàng)造的營收,使得今年朱元璋清查戶部存銀、國庫和內(nèi)庫的情況時發(fā)現(xiàn)。
即便各地有災(zāi)情,地方豪族世家雖有小動作但不敢大肆貪污,國庫和內(nèi)庫的銀兩依然充足。
大明朝雖然用錢的地方很多。
但在開源節(jié)流的情況下,還是能夠?qū)崿F(xiàn)良好的資金循環(huán)。
棲霞新鎮(zhèn)那邊,從晉商、徽商之流手中也搜刮了不少錢財,而且棲霞新鎮(zhèn)的建立本就對這些商賈有利。
還給予了他們一定的股份分紅。
這些人要是不拿出一部分身家投入進來,朱元璋同意,陸羽也不可能答應(yīng)。
幸運的是,這些商賈心甘情愿,事情進展得格外順利,這也使得如今朱元璋想要對這些人動殺念時。
變得有些優(yōu)柔寡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