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朱元璋的訓斥,含山、汝陽兩人半個大字都不敢說,只能夠默默低著腦袋。
索性朱元璋對于管教孩子、管教女兒一事,本就不多參與,教訓了一兩句,隨后也就是走到邊上默默觀看而已。
沒了朱元璋這個父親在跟前,含山、汝陽兩人緊繃著的那根筋,頃刻間就松了許多,哪怕還要面對馬皇后。
而馬皇后的教育方式,再加上終是女子之身。
女子和女子相處起來,本就更為愜意。
“知道錯了嗎?”
馬皇后板著一張臉。
哪怕是面對平日,除了她親生女兒之外,在這后宮之內(nèi)最寵著的含山,此時也是冷聲發(fā)問,冷著一張面龐,看上去就絕對不好招惹。
“娘娘,含山知錯了。”
含山還是低著小腦袋,小聲囁嚅著道,連口大氣都不敢喘,旁邊朱元璋還有意無意地盯著。
“汝陽你?”
馬皇后蹙著鳳眉。
汝陽微微點了一下頭:“娘娘放心,此次回到府中,定是會心甘情愿為夫君誕下子嗣。
有了今日之事,也并非是壞事,我們姐妹二人也的確過于自私了些,既然出嫁為人婦,該為夫家、為夫君考慮考慮的?!?/p>
“不能只顧著一時的貪樂而已?!?/p>
相比含山,汝陽在朱元璋、馬皇后他們二人的心中,自是要懂事許多。
所以此刻自當也要明事理些才對,似乎這天地間,生來懂事的孩子就必須一直懂事才行,若哪一天不懂事了。
反倒會被認為是什么天大的錯處一般。
好在汝陽在宮內(nèi)一直小心謹慎,一直都這么過來的,于是也便能調(diào)節(jié)好自己的心態(tài)。
見汝陽這番明理,馬皇后嘆了口氣:“你是個好孩子。”
馬皇后伸手撫著汝陽的肩膀,“只是終究也是成了家嫁了人,這一年半載貪玩一些倒也無妨,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
馬皇后并沒有責怪眼前的汝陽,反而是能感同身受地理解對方的處境和困境。
聽著這些動人的話,哪怕明知道馬皇后是在寬慰,可此時的汝陽心中仍是一股暖流微微涌過,這是舐犢之情。
是母女間的情分,是陸羽這個夫君給予不了的。
“娘娘……”
汝陽方才平靜的面龐,忽的涌出一絲悲傷,隨后在含山摸不著頭腦的表情中猛地撲到了馬皇后的懷里。
“怎么了這是?”
含山撓了撓頭,摸了摸臉,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看上去也還是挺嬌憨可愛的。
“你這憨丫頭?!?/p>
馬皇后忍不住笑出了聲,汝陽也被含山這可愛的模樣弄得沒剛才那么悲傷了。
“好了?!?/p>
馬皇后拍著汝陽的后背輕聲安慰,“母女見面有什么好哭的?讓你跟陸羽有孩子,你們兩人不也是一直羨慕彼此嗎?總該要有這一步的?!?/p>
馬皇后以柔和似水的目光看去。
汝陽害羞地低下頭來。
到了這時她才露出女兒家的一面,并非是平日效仿馬皇后那般一直端正、典雅、賢淑,看上去的確有大家風范。
但反而是失了人本該有的靈動一面。
“我也要跟夫君,生孩子!”
見馬皇后同汝陽姐姐二人這般親密,含山不免也吃了醋,在旁揮著小手大聲呼喊起來。
等到寒暄完了,馬皇后目送著含山、汝陽二人前去自家母妃的住處,心頭也不免想起了她的兒女們。
孩子們一個個離開,雖說并非天人永別,但日后相見次數(shù)難免越發(fā)少了。
而女兒們?
想到此處,一向能硬下心腸的馬皇后也不免動情了許多,微紅的眼眸看向在一旁同樣沉默著的朱元璋。
天家即皇家,皇家即朱家。
朱元璋此前一直以朱家江山為己任,將其作為一切的優(yōu)先級,所以過程中難免會犧牲到兒女們的利益,顧不上這家人間的情分。
可隨著大明強盛,朱元璋如今再插手,事情也不可能那么順暢,甚至還反過來會導致阻礙,所以朱元璋如今好似歸田一般。
成了個地里的老農(nóng),同樣也越發(fā)重視起了家人之間的情分。
放下權(quán)力。
對于任何一位帝王,或者說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極難的事。
但真的放下了之后又會覺得,權(quán)力其實也并沒有什么,只不過是心中的一種執(zhí)念,所得之物不想失去罷了。
權(quán)力如此,其他的物件亦是如此。
“有空也讓她們回來看看。”
朱元璋難得開口。
馬皇后重重地點著頭。
她本就有此意。
“你這憨丫頭,還知道回來?”
高麗妃看著進了她的宮殿就蹦蹦跳跳,跟個多動癥沒完沒了的含山,黛眉微挑,忍不住埋怨起來。
“這有什么的,在含山心中,母妃才是最重要的,這里才是咱們的家?!?/p>
含山跟個小兔子似的,一個健步又跳到了高麗妃面前。
女兒雖不省心,但卻是她的親孩子。
母女間的情分比其他感情要有情有義得多。
“怪不得皇后娘娘,一直都喜愛女兒?!?/p>
此刻看著活潑的含山,高麗妃內(nèi)心暗暗想到。
隨后拉拽著含山的衣袖,看著她那不情愿的面龐,高麗妃接著問:“跟陸羽如何?怎么這都多長時間還沒有懷上子嗣?
要不然宮里的養(yǎng)胎湯給你送去幾碗,定能夠讓你們懷上孩子的?!?/p>
聽著母上大人說出這話,含山那灑脫跳脫的性子,此刻也不免閉上了眼捂住了臉,心想怎么能說這種羞人的話。
“我跟夫君會有孩子的,只不過不是現(xiàn)在而已,而且話又說回來,汝陽姐姐不也是沒有嗎?”
含山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面前的高麗妃目光越顯幽怨:“你母妃我擔憂的正是這一點,你那汝陽姐姐現(xiàn)在沒有不代表后面也沒有。
宮里的太醫(yī)可是說過,你汝陽姐姐身子調(diào)養(yǎng)得好,月事氣血充足,最宜懷孕生子,那是大富大貴的面相?!?/p>
“哪像你,從小就挑食,如今要不是宮里的膳食,還有到了公主府后,有你夫君陸羽照料,你恐怕早成了營養(yǎng)不良、頭發(fā)分叉的黃毛丫頭了?!?/p>
一時間,高麗妃看著面前不省心的女兒,反倒是越發(fā)不順眼了。
含山倒是沒什么,依舊蹦蹦跳跳、天真活潑、一臉沒心沒肺,哪怕被自家母妃這樣注視,也是覺得無所謂。
而另一處。
郭惠妃所言不假,搬來了早已在宮中備好的一壺酒。
郭惠妃氣力不小,這段時日在宮內(nèi)做了些農(nóng)活,手上雖未有老繭,但胳膊顯然比平日多了些肌肉。
搬起這壺酒來面不紅氣不喘,臉色紅潤,很有光澤。
“汝陽,這是母妃為你準備的?!?/p>
“乃是由鹿茸、羊鞭、虎鞭,還有其他的滋補大補之物,蒸了足足四十九天才釀造而成,還放了許多太醫(yī)用來中和乃至增進藥效的其他藥材,保證回去之后定能夠讓你們夫妻之間的房事更加和諧?!?/p>
郭惠妃一向有主意,所以一開口就放了個大招,把面前的汝陽砸得暈暈乎乎的,隨后這才說起她的主意來。
“眼下姑爺府上一個區(qū)區(qū)侍妾有了孩子,雖不算是什么大事,但若再讓含山那小丫頭也有了孩子,這府上嫡長子固然了不得,嫡次子的名頭也還是很重要的?!?/p>
“再往下排,老二比老三總歸還是更有地位?!?/p>
尋常家中,最小的孩子或許會受到父母寵愛,可郭惠妃并不認為陸羽這樣的風流之人,就只會生眼下這幾個孩子。
再加上此前《大明日報》所傳揚的消息,一開始郭惠妃還不愿相信,可現(xiàn)在卻是不得不信。
從應天府內(nèi)春風樓得來的花魁娘子,還有如今西域送來的美人,足足有十幾個。
那綠竹雖不是外頭送來的,但也是從后宮出去的,所以郭惠妃自然早就打探清楚了。
既然成不了老大,那這老二的位置當然是要搶一搶了,萬一老大成了嫡長子,自家孩子不就成嫡次子了嗎?
人總是要抱點期望的。
“娘親不必如此,夫君的身子還好。”
汝陽公主面露苦笑,看著面前幾乎比她頭還大的酒壇,一臉的無可奈何。
雖然知道這是母妃的一番好意,但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那就是還不夠好!”
聽著女兒的話,郭惠妃目光略顯質(zhì)疑,拍了拍面前盛放著酒的壇子,將壇蓋往外輕輕一掀,頓時一股濃郁的藥香味彌漫四周。
這香味并不刺鼻,反而帶著撲鼻的芳香。
“還專門請教了幾個大廚,保證你們喝幾次,絕對是流連忘返。”
郭惠妃面露陶醉之色,可謂是為汝陽這個女兒和陸羽這個姑爺,考慮得面面俱到,事無巨細。
話都說到這份上。
汝陽此時美目流轉(zhuǎn),輕咬朱唇,看著面前的酒,也有些動了心。
見女兒愣神,郭惠妃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她知道女兒還是聽話的,這閨房之樂,女兒終究也是嘗到了,又怎么可能會不想要孩子?
不過是臉皮薄。
不好意思在她這個母妃面前說罷了。
沒問題,郭惠妃很樂意助女兒一臂之力。
“那便多謝母妃?!?/p>
汝陽公主淡淡一笑,派人就將這酒收了下去。
最后母女二人之間的聊天談話才顯得那么和諧,只是這話題總是有意無意地偏向孩子這一方面。
哪怕是汝陽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依舊覺得哭笑不得。
這孩子又豈是說有就能有的,哪能著急得了。
陸府之內(nèi),陸羽安撫了綠竹幾句。
如今的綠竹母憑子貴,在府上算是名副其實的夫人了,下人們對她比之前還要恭敬,顯然也都知曉家中當家大娘子徐妙云。
還有陸羽這老爺對這孩子的態(tài)度如何。
上行下效之下,自然不會虧待了綠竹。
陸羽踏出這府門之前倒也罷了,可踏出府門之后,隨便去往一處,遇到一個熟人,便是恭喜之言。
“聽聞先生喜得令郎,實在是可喜可賀!”
“先生沒想到憋了這么一個大招,只是并非是含山、汝陽兩位殿下的,不免讓人有點失望,那可是皇族血脈!”
“哈哈哈哈……”
國子監(jiān)內(nèi),一個個學生經(jīng)過陸羽身前之時,態(tài)度好點的行禮,禮數(shù)周到;態(tài)度差點的,行完禮之后就對陸羽打趣起來。
反正文人之間開些風流玩笑也不算什么。
只是到了道衍面前,道衍的大笑聲極其突兀,洪亮如鐘,可謂是最不遮掩的那一人:“陸施主,接下來你怕是要過上一段時間的苦日子!”
“這洛陽新都之內(nèi)的棲霞鎮(zhèn)商戶,還有蜂擁而來的豪族世家,巴不得都將族中女子送入你的閨房,哪怕只是做個區(qū)區(qū)妾室。
如今這西域美人一事,便足以證明,哪怕是妾室之子,也必將引起你的重視,對他們家族好處無窮。”
聽著道衍的話,陸羽毫不避諱地丟去鄙視的目光:“那又如何?我又豈會讓他們這么輕易得逞?!?/p>
“就怕那些人無所不用其極。”
道衍掃了陸羽一眼,看向陸羽的目光更顯笑意,“并非是取了陸施主的性命,也并非是要迫害你,而是給陸施主送女人。
恐怕天子腳下,洛陽新都之內(nèi)的錦衣衛(wèi)那位毛指揮使。
還有麾下的兩個鎮(zhèn)撫使,乃至于諸多官員,包括陸施主的一眾學生,也都會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屆時有人下藥,有人霸王硬上弓,還有人榜下捉婿,陸施主能夠躲得了初一,難不成還能躲得了十五?”
道衍口中說出的話,句句都讓陸羽臉色發(fā)黑。
說到最后,陸羽更是差點一腳把面前這個老禿驢踢翻。
這人腦子里面裝的什么?怎么都是這些下三濫的招數(shù)!
雖然很有用就是了。
而也正是由于很有用,所以才讓陸羽有些破罐子破摔了。
面色微變,甚至差點就要打人。
“陸施主,你可不是本祭酒的對手?!?/p>
道衍淡然一笑,右手端著茶盞,輕輕用力,“咔嚓”一聲,面前的茶盞就被他掰下來一個邊角,斷裂之處裂縫能夠吻合。
足以證明道衍哪怕不是天生神力,恐怕也絕對是武功高深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