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殿內(nèi)混亂稍平,御醫(yī)上前為圣德帝施針用藥,皇帝嘔血的勢頭雖止住,但臉色灰敗如紙,胸口仍劇烈起伏,眼中交織著驚懼、憤怒與一種深切的無力感。
汪之鱗示意內(nèi)侍與御醫(yī)稍退,只留最心腹的一人在旁伺候。
他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無比的沉重與謹(jǐn)慎,“陛下,龍體為重,萬請息怒保重。此間之事……牽連甚廣,且諸多關(guān)節(jié)尚未明晰,臣……有要事,需單獨(dú)稟奏陛下。”
圣德帝渾濁的目光猛地聚焦在汪之鱗臉上,喘息著,似乎想從他眼中看出些什么。
他猛地想起之前與汪之鱗那“三個月”的約定,如今期限未至,卻已風(fēng)云突變。
他吃力地?fù)]了揮手,聲音嘶啞微弱,“都……退下……十步外候著……汪卿,扶朕……進(jìn)內(nèi)殿……”
汪之鱗連忙躬身,與那名心腹內(nèi)侍一同,攙扶起虛弱不堪的皇帝,緩緩步入偏殿內(nèi)側(cè)的暖閣。
暖閣內(nèi)藥氣更濃,門窗緊閉,光線昏暗,只余幾盞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壁上,拉得忽長忽短,如同此刻動蕩的心緒。
圣德帝半倚在軟枕上,目光死死盯著汪之鱗,不等坐穩(wěn)便急聲問道,“汪卿……三個月……朕給你的三個月!你說要查清他的底細(xì)……如今呢?如今這魏家余孽、那妖法神器的傳聞……你之前可知曉幾分?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汪之鱗聞言,立刻撩袍跪倒在地,以頭觸地請罪,“陛下……老臣無能!懇請陛下治罪!”
他重重叩首,繼續(xù)道。
“老臣遵照陛下旨意,動用所有能動用的暗線,不惜代價探查青、建二州,尤其是霍淵及其身邊之人的底細(xì)?!?/p>
“然……霍淵防范極嚴(yán),其核心之處猶如鐵桶,我們的人屢屢受挫,折損了不少好手,所能探知者,不過皮毛……關(guān)于魏家之事,此前僅有些捕風(fēng)捉影的傳言,未能核實(shí),臣不敢以此等未確之事擾陛下圣聽……至于那所謂神器妖法,更是聞所未聞,直至今日朝堂……”
圣德帝聽著,眼中的期待逐漸化為更深的失望和暴戾,他猛地捶了一下床榻,卻又引發(fā)一陣咳嗽,“無能……廢物!朕養(yǎng)你們何用?!難道就真拿他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了嗎?!任由他坐大,任由他……他……”
想到那“千里之外取人首級”的可怕可能性,他的聲音帶上了難以抑制的恐懼。
汪之鱗伏在地上,等待皇帝劇烈的喘息稍平,才緩緩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極其復(fù)雜掙扎的神色,仿佛下定了巨大的決心。
“陛下息怒……老臣……老臣并非全無收獲,只是……此事關(guān)乎太大,老臣此前一直猶豫,不知當(dāng)奏不當(dāng)奏……”
汪之鱗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極其小心地取出一封沒有署名的密信,信箋材質(zhì)粗糙,顯然經(jīng)過多次輾轉(zhuǎn)隱藏。
“此信……數(shù)日前由一條極其隱秘的渠道送入臣手中。送信之人身份詭秘,臣追查不到來源。臣觀信中內(nèi)容,驚世駭俗,且……且似與蠻族有關(guān)。臣本能覺得此乃禍水東引之計,本欲立即銷毀,免擾圣心,更恐是敵人亂我朝局之奸計……”
汪之鱗雙手將信呈到圣德帝的面前。
“然……今日朝堂之上,驚聞魏家之事與那些駭人傳聞,臣……臣思前想后,冷汗涔涔。雖知此信內(nèi)容大逆不道,卻不敢再隱瞞……是福是禍,是真是假,恭請陛下……圣裁!”
皇帝死死盯著那封密信,枯瘦的手顫抖著,一把抓了過來。他撕開密信急切地瀏覽起來。
信中的字跡潦草卻有力,內(nèi)容更是石破天驚。
信中直言不諱地提及了霍淵與白云城的威脅,將其描述為擁有“非人之力”,“如妖似魔”的可怕敵人,不僅是大商之患,更是蠻族之心腹大敵。
信中甚至暗示,霍淵麾下確有能“于千步之外狙殺將領(lǐng)”、“摧城裂石”的神秘力量。
最后,信中提出了一個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建議,愿與大商朝廷暫息兵戈,甚至“精誠合作”,共同對付霍淵這個“共同的、更大的威脅”。
信末承諾,若朝廷愿意行“方便之門”,蠻族鐵騎愿為前驅(qū),替朝廷“清理門戶”,事成之后,蠻族只要霍淵和白云城的“秘法”與財貨,青、建二州之地可盡歸朝廷。
圣德帝看完,手抖得幾乎握不住信紙,臉上血色盡褪,又泛起一陣病態(tài)的潮紅。
他猛地抬頭,看向汪之鱗,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憤怒、屈辱、震驚、恐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動搖。
“蠻族……骨力……他竟敢……竟敢給朕寫這樣的信?!”
圣德帝拿著密信的手止不住地發(fā)抖。
“合作?與蠻夷合作,對付朕的臣子?荒謬!奇恥大辱!”
“陛下明鑒!此信包藏禍心,歹毒至極!蠻夷之輩,毫無信義可言,此必為挑撥離間,借刀殺人之計!”
汪之鱗深深低下頭。
“他們是想讓我大商內(nèi)斗,自相殘殺,他們好坐收漁利!老臣收到此信時,便覺如此,故而第一時間便想銷毀,絕不能中其圈套!”
汪之鱗語氣激昂,充分表達(dá)了對蠻族的不屑與對朝廷尊嚴(yán)的維護(hù)。
然而,圣德帝沉默了片刻,胸膛起伏,眼神變幻不定。
他忽然喃喃道,像是問汪之鱗,又像是問自己:“汪卿,你發(fā)現(xiàn)沒有……這信里說的霍淵的那些……和今天朝堂上聽到的……是不是……都對上了?”
汪之鱗一愣,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霍淵……霍淵……”
圣德帝咬牙切齒,他猛地看向汪之鱗,眼中閃爍著一種詭異的光芒。
“連蠻族……連骨力都如此忌憚他!都將他視為最大的威脅,甚至不惜放下仇怨,想來‘合作’……汪卿,你說,這霍淵,究竟已經(jīng)到了何種地步?”
“他……他真的已經(jīng)成了蠻人最大的威脅,甚至……超過了我們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