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為，無論如何，家總還是在的，可現(xiàn)在，家已經(jīng)散了。
袁石被打得抱頭鼠竄，起初還在辯解，后來只剩下吃痛的悶哼和躲閃。
他臉上那點僥幸和茫然終于被打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狼狽和不敢置信。
他從未見過父母如此失控，尤其是父親，那眼神里的絕望讓他心底發(fā)寒。
混亂持續(xù)了好一陣，直到三人都精疲力竭。
李桂蘭癱坐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著。袁衛(wèi)國拄著掃帚，佝僂著腰，大口喘著氣，仿佛隨時會倒下。
袁石則蜷縮在墻角，衣服凌亂，臉上帶著紅痕，眼神呆滯。
短暫的死寂后，袁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猛地掏出自己的手機，手指顫抖著找到袁磊的號碼，嘴里喃喃道：“不會的……他肯定是在飛機上……等他下了飛機，我給他打，我求他……他不能真不管……”
他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地?fù)艽蛑莻€已然關(guān)機的號碼。
聽著那冰冷的提示音，臉上的希望一點點褪去，卻又固執(zhí)地再次重?fù)堋?/p>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從清晨到了午后。
陽光透過窗戶，照亮一室狼藉和三個形容枯槁的人。袁石依舊機械般地?fù)苤娫?，李桂蘭和袁衛(wèi)國則像是被抽走了魂，呆坐在那里，眼神空洞。
就在下午，距離袁磊航班起飛時間不遠(yuǎn)的時候，一次重?fù)芎?，聽筒里傳來的不再是關(guān)機提示，而是漫長的等待音。
“通了！通了！”袁石像是瀕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慌忙按下免提鍵，李桂蘭和袁衛(wèi)國也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最后一絲希冀的光芒。
電話接通了，那邊傳來機場廣播隱約的背景音，以及袁磊平靜無波的聲音：“喂。”
“小磊！小磊！是我啊，哥！”袁石急切地喊道，“你……你到機場了？
你那邊怎么樣？
錢……錢的事情你跟老板說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這短暫的沉默讓這邊三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袁磊的聲音傳來，依舊沒有什么起伏，卻清晰地穿透了電波，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我沒有找老板，也不會去找?！?/p>
“什么？”袁石失聲。
李桂蘭忍不住撲到手機旁，帶著哭腔喊道：“小磊！
小磊你不能??！
媽知道錯了！
媽昨天不該逼你！
你可不能不管我們??！
你哥他不是人，可爸媽是真心疼你的??！”
“疼我？”袁磊的聲音里終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意味，“媽，你記得我小時候愛吃什么嗎？
在昨天之前，你記得嗎？”
李桂蘭噎住了，張著嘴，發(fā)不出聲音。
袁磊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繼續(xù)用那種平靜到殘忍的語調(diào)說道：“在這個家里，我好像永遠(yuǎn)是多余的，是備用的。
哥哥是寶，我是草。
他捅了天大的窟窿，你們想到的是犧牲我去填補。
媽，你為了他，可以給我下跪，用生死逼我。
爸，你明明知道不該，卻還是默認(rèn)了?！?/p>
他的話語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切割著電話那頭父母的心。
“我累了。”袁磊的聲音里透出一種深沉的疲憊，“我不是搖錢樹，也不是誰的救世主。
我也有心，也會疼，也會絕望。那個家，除了無盡的索取和壓榨，還給過我什么？”
“小磊，爸……爸對不起你……”袁衛(wèi)國哽咽著，艱難地開口，巨大的悔恨淹沒了他。
“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痹诖驍嗔怂?，“我告訴你們錢可以追回來，是看在最后一點生養(yǎng)之恩的份上，給你們，也是給嫂子、侄子留一條活路。
至于怎么選，是你們的事?！?/p>
他頓了頓，最后說道：“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我這次出去，不會再回來。
你們……以后就當(dāng)沒我這個兒子吧。各自保重?！?/p>
“小磊！不要！小磊——”李桂蘭發(fā)出凄厲的哭喊。
但電話那頭，只傳來干脆利落的掛斷音，隨后再撥，已是永恒的關(guān)機狀態(tài)。
袁磊掛了電話，將手機卡取出，隨手丟棄在機場的垃圾桶里。
他拎起簡單的行李，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登機口，再也沒有回頭。
而在那個一片狼藉的家中，只剩下絕望的哭嚎和無邊的死寂。
電話從袁石無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
他終于徹底明白，弟弟走了，帶著對這個家全部的失望和決絕，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嚇的渾身哆嗦。
他弟弟走了，不會給他還錢了。
怎么辦？
他要怎么辦？
去找呂貞要錢嗎？
呂貞會給他嗎？
還有，他老婆還不知道他在外面養(yǎng)小三兒。
他老婆要是知道了，怎么辦？
他渾身劇烈地哆嗦著，不是因為父母的打罵，而是源于內(nèi)心最深的恐懼。
袁磊走了，那條他以為永遠(yuǎn)可以依賴的后路，徹底斷了。
一百多萬的債務(wù)，像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在他的脊梁上，讓他幾乎窒息。
“他不會回來了……他不會管我了……”袁石眼神渙散，喃喃自語，“錢……錢怎么辦……高利貸會殺了我的……”他猛地抓住自己的頭發(fā)，陷入極度的恐慌，“找呂貞？
不……
她不會還錢的……
她那種女人……
完了……
全完了……”
李桂蘭和袁衛(wèi)國看著大兒子這副失魂落魄、瀕臨崩潰的模樣，心中除了絕望，更有一種冰冷的寒意。
他們同樣害怕高利貸上門，同樣恐懼流落街頭的未來。然而，比眼前狼藉更讓他們恐懼的，是失去唯一的棲身之所。
這棟房子，是寫在袁石和張翠芳名下的。
如果張翠芳因為袁石的丑事憤而離婚，以袁石現(xiàn)在身負(fù)巨債的情況，這房子很可能保不住，到時候他們真就無處容身了。
就在這絕望的混亂中，鑰匙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清晰傳來。
門開了，提著菜籃子的張翠芳站在門口。
她看著滿地的碎瓷片、濺落的食物、東倒西歪的桌椅，以及癱坐在地的公婆、蜷縮在墻角衣衫不整、臉上帶傷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