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寧想到了她自己。
她想給自己放一盞河燈。
很快,馬車到了渡河邊,遠(yuǎn)遠(yuǎn)的,駱寧瞧見了一行人。
有崔正卿兄妹,還有辰王,以及幾個不太認(rèn)識的人。
“懷灃?!贝拚湎却蛘泻簟?/p>
駱寧看愣了。
崔正卿穿一件朱紅色袍子,繡了金線祥云紋;大紅色腰帶,鑲嵌了大大小小至少二十顆碧璽寶石。
大紅大綠,又極其富貴,相當(dāng)打眼。
故而,駱寧稍后才發(fā)現(xiàn),他頭上還簪了一朵粉色木槿花。
木槿顏色粉,花瓣簡單,極少用來簪花,可的確妖冶醒目。
“……要去選花魁?”蕭懷灃問他。
崔正卿不以為意:“難得出來玩,稍作打扮。”
當(dāng)前風(fēng)氣,功勛世族的男子才有資格著朱紅色袍子,他的衣裳是身份貴重的象征;而簪花也并非女子特有,風(fēng)流少年郎簪花不在少數(shù)。
崔正卿本就生了一雙多情目,肌膚白凈、容貌秀美,身段又修長,再這么裝扮著,極其漂亮。
他也喜歡把自己打扮得花團(tuán)錦簇。
只是他身邊這群人,個個穿得像奔喪,才襯托得他似顯眼包。
他與紈绔們在一起,便是相得益彰了。
“上船吧?!背酵鹾φf。
他穿杏白色長袍,優(yōu)雅矜貴,宛如瓊?cè)A落下凡塵。
另有崔正瀾。
崔正瀾這次是女裝,上襦配上了綾裙,都是極其素雅顏色,幾乎瞧不見花紋。
與她兄長有天壤之別。
“王爺、王妃?!贝拚秊懶卸Y。
竟是個標(biāo)準(zhǔn)的斂衽禮。
駱寧與蕭懷灃都沒說話,辰王先笑了:“像模像樣,難得?!?/p>
又對蕭懷灃說,“女兒家婚事定了,就懂禮了。瞧瞧阿瀾,野小子也成閨秀了?!?/p>
崔正瀾:“……”
一旁的崔正卿笑著看向駱寧:“王妃,快夸她兩句,她在家練了好些日子?!?/p>
駱寧忍俊不禁:“的確很好,禮數(shù)周全?!?/p>
崔正瀾面無表情,可眉梢挑了下,是高興的。
一行人上了畫舫。
方才跟在身邊的,都是各自的丫鬟、小廝與侍衛(wèi)。
畫舫上宛如小小房舍,雕梁畫棟。一共兩層。下面一層擺普通桌椅,二樓則陳設(shè)奢華,圍了幔帳。
綢緞隨著河風(fēng)搖曳,風(fēng)姿繾綣。
駱寧隨他們上二樓,她的丫鬟、藺昭等人,留在一樓。
二樓船艙有幾個服侍的婢女,垂首而立。
有個人坐在琴凳之后的蒲團(tuán)上,瞧見眾人上樓,才由婢女?dāng)v扶著起身見禮:“見過諸位貴人?!?/p>
駱寧看向她。
她著一件深綠色上襦、大紅色綾裙。上襦繡銀線花草紋、綾裙繡金線竹紋,顏色鮮亮至極。
云鬟蓬松、雪膚凝脂。
她不佩戴任何首飾,妝容又極其清淡,只淡淡鋪了一點(diǎn)薄粉,唇上隨意點(diǎn)一抹胭脂。
與她衣裳的明艷,對比鮮明。
太出挑、太打眼,美得很有特色,駱寧看得眼前一亮。
“她就是柳娘子?!贝拚浣榻B,“我請了她來彈琴助興。”
柳娘子是大家,盂蘭盆節(jié)此等隆重節(jié)日,爭相邀請她的門第絕不在少數(shù),她卻出現(xiàn)在此。
是崔正卿特意請來的。
“請坐?!背酵跣Φ?,“早就聽聞柳娘子琴技高超,今日得一見,著實榮幸?!?/p>
柳娘子還禮:“王爺過譽(yù)。”
這才坐下。
畫舫緩緩而行。
柳娘子開始撫琴。
駱寧喜歡琴,熟通各種琴譜,知曉柳娘子談的是耳熟能詳?shù)墓抛V。可越是常見的譜子,越是能考驗一個人的本事。
琴聲傾瀉而下,又繞梁不息。
眾人飲酒、聽琴,以及聽崔正卿說盛京城里的八卦趣事。
有他在,很熱鬧。
駱寧坐在蕭懷灃下首,抽空對他說:“王爺,我下去放河燈。還有母后的一盞。”
蕭懷灃頷首。
駱寧悄然起身,下樓去找到了丫鬟秋蘭,拿到了兩盞河燈。
丫鬟等人都坐著吃點(diǎn)心、賞渡河兩岸的風(fēng)景。
駱寧先放了太后那盞蓮花燈。她雙手合十,內(nèi)心澄凈,只目送這盞河燈緩緩流入燈流。
渡河今晚的河燈如織,似繁星從天際落入了河面。
放完太后這盞燈,駱寧放了她自己的。
她對著河燈念了一首祭文。
念完了,將河燈推入河面,她對自己說:“愿我得安寧。”
抬眸時,正好兩艘畫舫錯身而過。對面畫舫上有個人,也在船舷處放河燈。
他似乎放完了,剛剛站起身,目光落在駱寧臉上。
駱寧與他對視。
不認(rèn)識,陌生人。
但生得極其好看。眉目被燈火映照著,英俊無疇。
畫舫錯過,駱寧沒有偏頭去追隨他;她的余光,發(fā)現(xiàn)那人也不曾轉(zhuǎn)臉繼續(xù)看她。
她收回視線。
蕭懷灃便在此時也走了下來。
他手里也拿了一盞河燈。
駱寧發(fā)現(xiàn),他的河燈上寫滿了字,密密麻麻。
“……戰(zhàn)故的人。”蕭懷灃難得開了口,似解釋。
駱寧:“王爺,需要我?guī)湍钜黄牢膯幔俊?/p>
她記得好幾首祭文。
蕭懷灃:“也行。”
駱寧接過他的河燈,念了起來。
這篇祭文挺長的,她闔眼,心無旁騖慢慢念著,每個字都似誦經(jīng),帶著她的虔誠。
念完了,她把河燈遞給蕭懷灃。
蕭懷灃將燈芯點(diǎn)燃,河燈在他掌心發(fā)出橘黃色暖融融的芒。又被他輕輕放入河面。
隨著水波,漸漸遠(yuǎn)去。
“你自己的河燈,放給誰?”蕭懷灃問她。
駱寧如實告訴他:“我自己?!?/p>
蕭懷灃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xiàn)幾分不悅,眉頭輕輕蹙起來:“這不吉利?!?/p>
駱寧沒想到,他竟忌諱這個,笑道:“我還年輕,不怕不吉利。我是想著,萬一我死后沒人替我放河燈怎么辦?!?/p>
前世她死后,太后給她點(diǎn)了十幾年的長明燈,卻因不能出宮門、宮里又不準(zhǔn)過盂蘭盆節(jié),駱寧沒有收到過任何一盞河燈。
太后唯一一次破例出宮,還差點(diǎn)死了,是駱寧替她擋了那一刀。
往事在幾年前,但在駱寧的記憶里又隔了一世,無比遙遠(yuǎn)。
“……要是本王死在你后頭,我替你放?!笔拺褳柾蝗唤恿嗽?。
駱寧:“多謝王爺。王爺,若您先死,我也會替您放的?!?/p>
蕭懷灃懷疑她在報復(fù),因為她忍著笑。
眼睛微彎,有點(diǎn)狡黠。
——蕭懷灃分明是很真心的一句話,她卻是故意詛咒他。
手段與心都是軟的,但不肯吃虧。認(rèn)為他罵了她,她就要罵回來。
蕭懷灃對駱寧,有太多不滿意的地方。
他表妹崔正瀾當(dāng)面說過他“眼高于頂”,他不認(rèn)同。他要求高,又不是只對旁人,他對自己亦然。
他能做到,旁人做不到,他當(dāng)然就看不上。
若駱寧真是他的妻子,蕭懷灃肯定要說她幾句。
但她只是奴婢。
下人蠢笨一點(diǎn),實屬平常,蕭懷灃懶得再計較了。
“給你?!彼踔聊贸鲆粋€小盒子,遞給駱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