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正玉鏡的話說完，他的情緒也逐漸低落下來。

特別是當他提到，當年樂正俁對此，并沒有發(fā)表任何看法的時候。

秦風看著他，似乎能明白他的心情。

那時候的樂正玉鏡還小，他接受到的信息，絕對不是一個孩子能接受的。

哪怕身在仙門，懂得遠比凡俗的孩子要多，那他終究也只是個孩子。

別說小玉境了，就算是現(xiàn)在的自己，聽到這個消息之后，第一反應(yīng)也是震撼的。

而當時的小玉境，急需的是樂正俁的安撫。

對于樂正玉鏡來說，樂正俁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他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他，可他在乎樂正俁的看法。

但樂正俁什么都沒說。

樂正玉鏡跳過了這個話題，直接說到了重點：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了，為什么月影臺之人不得與外族通婚?！?/p>

“其實，根本不是為了什么血脈純正，而是月九天留下的箴言，保證‘我’可以一直輪回轉(zhuǎn)世?！?/p>

“若是混入了外族的血脈，則有可能導(dǎo)致她的血脈遭到稀釋。”

“她自己也說了，我是她留在這世上的一縷‘過往’。當‘過往’逐漸被遺忘，‘我’也就不復(fù)存在了。”

“她說了，這就是我的宿命，我注定要為月影臺、為她而獻身。”

說著，樂正玉鏡還自己笑了起來。

“這么說起來，是不是三千年前的我，就已經(jīng)成了一次仙了？”

“現(xiàn)在的我畢竟只是個幻覺嘛，說不定，現(xiàn)在的月九天，就是三千年前的我呢？”

“為了我自己獻身，好像也沒有什么不對的……”

他憨厚地笑著，還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如果不是他眼角的一滴眼淚，恐怕……秦風也不會當真。

因為他真的太不會說謊了。

明明是笑著的，可是滿臉都是不甘和不舍。

好不容易重新活一次，誰會愿意自己的一生，就僅僅是宿命的輪回呢？

他的表情，已經(jīng)讓秦風看到了答案。

秦風放下了杯子，驀然開口：“在他眼里，你從來都不是誰的‘備份’誰的‘容器’、誰的‘轉(zhuǎn)世’。”

秦風沒有說那個“他”是誰，但樂正玉鏡心里清楚。

他愣住了。

“你爺爺樂正俁，窮其一生，都想幫你擺脫掉這所謂的宿命?！?/p>

“若非如此，他大可以昭告天下，你，就是月九天轉(zhuǎn)世?！?/p>

“當時樂正蠡是家主，只要你的身份告知天下，沒有人可以動搖你成為新一代的家主。”

“樂正俁，也不需要為了你退讓和籌謀?！?/p>

“他洗掉了那段記憶，為了保護你。在他眼里，只有樂正玉鏡，沒有月九天?！?/p>

秦風盯著樂正玉鏡的眼睛，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認真和真切。

樂正俁聽著，臉上的表情全都僵住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yīng)，但他的腦海里，回憶起了爺爺?shù)臉幼印?/p>

老人當時看著他，向來神瑩內(nèi)斂的雙眼里，滿是波濤洶涌。

但是很快，老人將所有的情緒斂去，開始給他反復(fù)交代。

“玉境，你記住，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已?！?/p>

“既然是夢，現(xiàn)在夢醒了，你就把它徹底忘記?！?/p>

“最好，永遠也別想起來，更永遠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也包括我。”

“答應(yīng)我，好么？玉境，答應(yīng)我，向我保證、向我發(fā)誓！”

樂正玉鏡驀然一怔，忽然想起來那個時候的爺爺。

老人無比的嚴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在他的記憶里，似乎很少看到樂正俁那么嚴肅的時候。

爺爺雖然有時候很嚴厲，但，很少這么“嚴肅”。

那也是樂正玉鏡第一次知道了，這件事的嚴重性。

嚴重到，爺爺居然要讓他發(fā)誓。

小時候的他雖然傷心，但是還是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而且從那之后，真的就把這件事拋之腦后了。

直到月影臺第一次危機，他聽到了月九天的呼喚。

月九天需要他、月影臺更需要他。

最重要的是，爺爺需要他。

如果沒了月影臺，爺爺也會死。

他必須要做點什么。

那時，月九天留在白塔之上的陣法啟動，他主動入陣。

可是入陣前呢？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爺爺拼死趕過來，卻被陣法攔在外面！

他看到了一聲寵辱不驚的爺爺，卻眼含熱淚！

他看到了……

“爺爺……是舍不得我的。他好像，從來沒有忘記這件事！”

樂正玉鏡猛地驚醒，抬頭看向秦風。

后者對此并不驚訝：“如果他早就忘記了，在幻境中，他不會把你交給我?！?/p>

“他和萬憂做交換，只是為了讓你重新活過來。”

“我想，他是想讓你，為自己活一次?！?/p>

秦風深深地看著樂正玉鏡，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那位老人的良苦用心。

“如果你爺爺忘記了這件事，那么他在幻境中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本身?！?/p>

“如果他從未忘記，那么他想做的，更是為了你。為了讓你擺脫所謂的宿命，成為你自己。”

“而現(xiàn)在，你就是你自己?！?/p>

樂正玉鏡呆坐在原地，秦風的聲音不斷地回蕩在他耳邊。

樂正俁的臉也不斷在他眼前閃過。

“我就是……我自己？”

秦風點點頭：“不要去想如今的月九天是誰，曾經(jīng)的月九天又是誰，你只需要想，你現(xiàn)在是誰?！?/p>

“如今，你活生生地站在這里，不是為了任何人?！?/p>

看樂正玉鏡呆愣在原地，秦風補充道：“更何況，你現(xiàn)在這條命，是我從幻境里帶出來的?！?/p>

“你的生死，不也應(yīng)該問問我的意見么？”

“不過，我剛才也說了，你就是你，你是你自己，你的命也是你自己的。”

“我把選擇權(quán)交給你，你可以決定你自己的生死?！?/p>

秦風不想替樂正玉鏡做決定。

他要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只有他自己選擇的，才是真正屬于他自己的“宿命”。

不過，一位神的過往居然可以轉(zhuǎn)世輪回這件事，也讓他無端聯(lián)想到了在酆都時，那個“秦風”說過的一個詞——容器。

他當時說過，自己和他，都只是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