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教你分解程序?!蓖趼紫律?,利落地按住豬腿,“首先確定關節(jié)位置,下刀要避開骨骼...”
丁旭硬著頭皮蹲下,在王漫精確到毫米的指導下,笨拙地開始操作。
刀鋒劃過筋肉的感覺讓他頭皮發(fā)麻,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王漫冷靜地糾正他的動作:“角度偏差15度。這樣會浪費23%的肉量?!?/p>
“閉嘴!”丁旭惱羞成怒,手上卻不由自主地調整了角度。
當第一塊完整的后腿肉被成功卸下時,丁旭意外地感到一絲成就感。
他抹了把濺到臉上的血點,忍不住問:“你第一次干這個也這么熟練?”
王漫正在精準地分離肋骨:“不是。第一次操作時,我浪費了17%的可用肉質,主要失誤在于...”
“停!”丁旭趕緊打斷,“我不想聽數據!”
就在這時,送完肉的賀瑾和軍軍回來了。
軍軍看到丁旭滿手血污的樣子,驚奇地瞪大眼睛:“旭叔叔,你居然在干活!”
賀瑾靠在門框上涼涼地說:“咱們丁大少爺終于肯屈尊降貴了?”
丁旭氣得想把剔骨刀扔過去,但看著手里已經完成大半的分解工作,又咬牙忍住了。
他惡狠狠地瞪了賀瑾一眼,低頭繼續(xù)跟豬排骨較勁。
王小小正在清洗豬大腸,抬頭看了眼這一幕,嘴角微揚。
等丁旭終于把那頭小野豬分解完畢,已經是滿頭大汗。
看著案板上整齊分好的肉塊,他長舒一口氣,竟然有種比打了一場球還痛快的疲憊感。
王漫仔細檢查后給出評價:“完成度82.7%,超過預期值12.3%?!?/p>
“這還算表揚?”丁旭哭笑不得。
“是客觀評估?!蓖趼m正道,遞給他一個盆,“現在學習清洗豬小腸?!?/p>
丁旭看著盆里那堆黏糊糊的物體,臉色發(fā)青:“這也要學?”
“當然。”王小小拎著洗好的大腸走過來,“在我們這兒,誰吃肉誰干活。除非……”
“除非什么?”
王小小咧嘴一笑:“除非你承認自已是來蹭吃蹭喝的紈绔子弟?!?/p>
丁旭一把搶過盆,咬牙切齒:“洗就洗!”
軍軍在一旁小聲對賀瑾說:“小瑾叔,旭叔叔好像被姑姑吃得死死的?!?/p>
賀瑾老成持重地點頭:“這就叫一物降一物?!?/p>
晚上楚隊長拿了一筐的窩窩頭。
廢話!
老王家的人都是豬,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王德勝。
今天有三只豬在。
老丁在汽車上看到老楚開著八嘎車,邊斗上的籮筐里的窩窩頭。
“老楚,你去閨女家?”
楚隊長停車:“老大,上車?!?/p>
老丁下車坐在老楚的后面,楚隊長:“老大,你家小兒子怎么樣了?”
老丁嘆氣:“爹娘慣著,打不得罵不得,眼不凈心不煩?!?/p>
楚隊長呵呵說:“老大,有沒有想過把小旭丟給小小?!?/p>
老丁搖頭:“他別想影響我閨女,我閨女可是老子的接班人,我的繼承人。”
楚隊長來到了西北院子。
老丁看到他的小兒子居然從京城過來。
老丁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聲音里壓著怒火:“胡鬧!你來這是干什么?”
正在跟豬小腸搏斗的丁旭猛地抬頭,看到老丁,手里的盆“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下意識地站直,臉上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被叛逆取代,梗著脖子:“你能來我不能來?”
“你!”老丁上前一步,眼看就要發(fā)作。
“丁爸?!蓖跣⌒〔林肿哌^來,不著痕跡地擋在了父子倆中間,“來得正好,晚上吃殺豬菜。”
她語氣平常得像是在聊天氣,順手把老丁往屋里讓,又瞥了丁旭一眼:“把你掉的腸子撿起來,繼續(xù)洗。楚舅舅,窩窩頭放廚房?!?/p>
這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像根針似的,把老丁那股怒氣“噗”地一下泄了大半。
他看看一臉理所當然的王小小,又看看居然真的彎腰去撿腸子的兒子,滿肚子教訓人的話卡在喉嚨里,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楚隊長憋著笑,拎著窩窩頭趕緊溜進廚房。
老丁被王小小按在炕沿坐下,看著窗外兒子笨手笨腳搓洗豬腸的背影,再看看灶臺前忙碌的王小小,忽然覺得眼前這畫面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他什么時候來的?”老丁壓低聲音問。
“昨天?!蓖跣⌒⊥箦伬锵滤岵耍俺司怂蛠淼?,說是您的小兒子?!?/p>
老丁一噎,知道這是老楚那家伙先斬后奏。他皺眉看著王小?。骸八麤]給你惹麻煩吧?”
王小小掄著鍋鏟翻炒,頭也不抬:“還行。就是吃了我們一斤的肉量,現在正打工還債呢?!?/p>
老?。骸啊?/p>
他透過窗戶,看著那個在家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兒子,此刻正對著盆里的豬腸子如臨大敵,旁邊王漫還在時不時指點兩句“黏液去除率不足60%”。
老丁忽然覺得,把兒子丟在這兒,好像……也不是不行?
老丁點上一支煙:“我妻子徽兒在62年11月18日去世的,那一年,我在西部二科分區(qū),那是正好隔壁阿三打仗,我是二科的頭,外圍情報,我走不開,最后一面沒有見到,我到了64年才去徽兒的墳前,她16歲就跟著我,我們夫妻20年了,本來我應該來到北方,她也可以和我隨軍的,但是西北二科的頭高原反應太嚴重了,我申請過去的?!?/p>
老丁紅著眼,拼命抽著煙。
王小小把炒好的酸菜盛進大鍋里,蓋上木頭鍋蓋。她沒看老丁,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今天天氣不好:
“我娘死后,我爹每周給我寫一封信。有時候就一句話,‘閨女,安好。’有時候能寫滿五張信紙。從我能認字起,一直寫到他把我接來身邊。”
她轉過身,用布巾擦了擦手,目光終于落在老丁那張痛苦的臉上:
“就算去年他去南城軍校學習,一次都沒落下,雷打不動一周一封?!?/p>
灶膛里的火光照著她平靜的側臉,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
“這件事上,你對旭哥有問題。你對不起兒子?!?/p>
老丁夾著煙的手停在半空,煙霧繚繞中,他的眼圈更紅了。
他想反駁,想說情況不一樣,想說他在西北根本沒法寫信,想說......
可所有理由在王小小那雙過于清澈的眼睛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窗外,丁旭正被王漫指導著把洗凈的腸子盤起來,嘴里不情不愿地嘟囔著什么。
老丁看著兒子那雙和自已年輕時一模一樣、此刻卻滿是倔強的眼睛,突然意識到。
王德勝用幾百封信,在女兒心里種下了一座父愛的大山。
而他,留給兒子的,只有母親墳前遲到的身影,和一個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
王小小越想越氣,手里的鍋鏟“哐當”一聲砸在灶臺上。她轉過身,胸口劇烈起伏,那雙總是平靜的眼睛里此刻燃著兩簇火苗。
“丁爸!”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鋒利,“你和賀建民、王德勝,你們不愧是生死兄弟!老婆都不在是吧?”
她伸出一根手指,毫不客氣地幾乎要戳到老丁鼻子上:
“可你做得最差!王德勝每周給我寫信,雷打不動!賀建民好歹知道把兒子丟給我,他知道小瑾跟著我能學好!你呢?”
“你把兒子往你爹娘那兒一扔,不聞不問!我爹給我壘的是一座父愛的大山,你呢?你給旭哥挖了個仇恨的深坑!”
老丁張了張嘴,看著眼前這個叉著腰的光頭小丫頭,又看看窗外還在跟豬腸子奮斗的兒子,手里的煙都快燒到手指了。
她一把奪過老丁手里快要燃盡的煙,狠狠摁滅在窗臺上:
“剛才你還想對他兇?你憑什么兇他????你養(yǎng)過他幾天?教過他什么?除了缺席,你給過他什么?”
王小小拽著老丁的胳膊就往門外拉,力氣大得驚人:
“現在!立刻!去跟你兒子道歉!不會說話就站著!但你必須站到他面前去!”
老丁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掀懵了,他從未見過王小小如此暴怒的樣子。這個平日里面癱得近乎淡漠的丫頭,此刻像一頭被觸怒了底線的小豹子。
他被踉蹌地拽到院子里。正在晾豬腸的丁旭和一旁指導的王漫都愕然看了過來。
王小小把老丁往丁旭面前一推,聲音斬釘截鐵:
“旭哥,你爹有話跟你說!”
北風凜冽,院子里只剩下這對隔閡多年的父子,相對無言。
王小小拉著她哥回到屋里
王小小把火搞小,和賀瑾、軍軍、王漫、楚隊長一起擠在窗臺邊,幾雙眼睛緊張地盯著院子里的父子倆。
院子里,北風卷著雪沫,刮得人臉上生疼。
丁旭看著被推到面前的老丁,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把手里的豬腸往盆里一扔,抱起胳膊,擺出防御姿態(tài):“首長有何指示?”
老丁看著兒子這副渾身是刺的樣子,又想起王小小剛才那番劈頭蓋臉的指責,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張了張嘴,那句在舌尖滾了半天的“對不起”,卻重如千斤,怎么也吐不出來。
他習慣了下命令,習慣了被服從,唯獨不習慣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