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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李子冀第一次來到清一觀,就在菩提山腳下,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亮瓦屋子。
沒什么大巧不工的地方,也絕和大道至簡沒什么關(guān)系,里面并沒有藏匿什么機緣。
這座屋子,或者說這間道觀就是非常普通,尋常百姓都能輕松地蓋上一座。
道門之主就躺在清一觀前,一張看上去已經(jīng)頗為老舊的躺椅,手里沒有拿拂塵,而是拿著一把扇子,不停地輕輕扇著。
昏沉的天空,世界漸漸下降的溫度,各處飄飛的風雪。
菩提山倒是沒有受到什么影響,炎炎夏日里,八月中旬的天氣,竟還帶著些悶熱。
方圓千里杳無人煙,這里似乎是最原始的地方,李子冀甚至能夠瞧見一頭猛虎正在道觀后面的菜園子里追著一頭小鹿。
物競天擇,這是萬物自然規(guī)律。
所以哪怕那頭小鹿即將被猛虎吃掉,道門之主也沒有半點想要阻攔的意向,就仿佛根本看不見。
李子冀也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他自然也沒有出手搭救的打算。
猛虎本就是食肉為生,虎吃鹿,這是規(guī)則,救了鹿,誰又去救虎?
“李公子為何不救鹿?”
道門之主當然知曉了李子冀的到來,但他并未起身,靜靜躺在那里,開口詢問著。
李子冀的語氣之中沒有冒犯,卻也并沒有多少的尊敬,只是如平常交流一般回答:“虎吃鹿,物競天擇,也是自然法則。”
道門之主聽著他的回答,依然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語氣聽上去多了幾分感慨:“虎吃鹿,這是規(guī)則,所以我們不能插手,同樣,世界對于道門來說,也是如此?!?/p>
鹿吃草,虎吃肉。
今天善心大發(fā)救了鹿,過后為何不去反思自已沒有救草呢?
世界本身就是一個物競天擇的森林,人族爭斗,自然災(zāi)害,都是必然會發(fā)生的事情,道門鮮少插手這些事,需要做的,就是維持一個平衡。
自從新歷三十一年冬李子冀開始修行到現(xiàn)在,普天之下,似乎除了承桑時常行走在外,的確沒有見過其他的道門修士。
這絕不是巧合,而是道門的規(guī)矩就是這樣。
他們承載天地意志,站在更高的角度去觀察一切,他們要維持的永遠都是這個世界本身,而非某個人,某件事。
李子冀不置可否,只是問道:“所以這就是道門始終不出世的原因?”
道門之主道:“道門有著維系天地運轉(zhuǎn)下去的責任,所有的問題在這個責任面前,都是要避讓的?!?/p>
倘若天地崩滅在即,那么最先有所動作的未必是異教之主,也可能是道門。
他們就是天地大道的護道者,是世界意志的執(zhí)行者。
這不是冷酷,這是自然。
道門之主輕聲說道:“每當有人試圖去改變什么的時候,最終都會衍生出諸多不可控的結(jié)果,對于道門來講,這些不可控就是壞事。”
李子冀明白道門的教義,他并未因此生出什么怒火,只是問道:“據(jù)我所知,道門依然插手過人間事?!?/p>
而且不止一次。
道門之主睜開眼睛,手中輕輕扇著的扇子也停了下來,他望著李子冀,道:“當然要插手。”
當然要插手。
這句話和之前道門之主說了一大堆的觀察,冷淡,規(guī)矩,自然之類的話完全相反,突然之間就將自已剛剛的話全都給推翻了。
李子冀卻并不驚訝,反而露出了一抹微笑。
道門之主嘆了口氣:“道門的規(guī)矩自然是要遵守的,可那樣未免過于冷酷,實在違背人性?!?/p>
說著,他也對李子冀露出一個笑容:“我雖是道門之主,卻也是一個普通人?!?/p>
李子冀道:“所以道門在不影響世界平衡的前提下,嘗試著能否做出改變?!?/p>
“沒錯?!钡篱T之主點了點頭:“道門和圣門,都可以看做是世界意志的延續(xù),從最終得結(jié)果來看,我們似乎是同樣的?!?/p>
異教收割,道門無動于衷。
倘若異教收割發(fā)力,那么道門就會出手相助。
二者的目的都是一樣,讓這個世界能夠繼續(xù)下去。
只不過異教是單純?nèi)绱?,而道門的存在,讓世界延續(xù)僅僅只是最終,最迫不得已的妥協(xié),他們更注重的是點綴世界的過程。
讓這個世界盡量變得更美好。
比如一千多年前,道門之主追隨圣皇一同對付異教之主,那就是他對讓這個世界更美好的一次嘗試,只是最終失敗了。
這些年來,承桑為什么躍出道門行走天下?
背后難道就沒有道門之主的授意嗎?
世界從有到無,異教所站立守護的,就是無之前。
道門所維護的,是從有到無中間這一整段路。
只是因為輪回不停的緣故,從有到無之間的這一段路,實在難以美好。
所以道門顯得愈發(fā)無力,漸漸的,就淪為了作壁上觀的姿態(tài)。
可實際上,道門每一代都沒有放棄,每一代都有人出去嘗試,但很遺憾的是,每一代都難有建樹。
看似作壁上觀的冷漠,實則何嘗又不是自身的無能為力。
“所以,我的到來,可以看做是道門所做的又一次嘗試?”李子冀問道。
如果道門真的什么都不管,那么大可不必在天山門會談表明態(tài)度,也大可不必邀請李子冀來菩提山入六境。
道門之主沉默了會兒,道:“這是一次很危險的嘗試。”
他看著李子冀,抬手指著這黯淡昏沉的天光:“世界真的能完好無損堅持五年嗎?”
道門之主問出了一個讓人不得不思考的問題。
李子冀也沉默了會兒,然后回答道:“或許。”
道門之主點了點頭:“沒錯,能否真的堅持到五年之期,只在兩可之間,或許可以,一切都朝著美好的方向發(fā)展,或許不行,我們將失去最好重啟輪回的時機,變得疲于奔命,充滿變數(shù),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道門之主的目光忽然變得很深邃,轉(zhuǎn)瞬后又露出了一抹無奈,他重新靠回在了椅子上:“所以我才說,這是一次很危險的嘗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