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后,柯同光就不再和陳硯二人一同用午膳。
陳硯去找柯同光時,發(fā)覺他的桌子前并沒有人,陳硯提筆留了幾個字“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此后依舊不見柯同光,陳硯也就不再多事,靜待事情發(fā)展。
焦志行并未被禁足多久,因有人上了順天府申冤,說是自已十一口人均在旱情中餓死,懇請府尹大人做主,嚴(yán)懲貪官。
此等案子并非在京都發(fā)生,順天府尹不愿自找麻煩,將人給趕了出去。
那鳴冤之人在順天府衙門口引火自焚,此舉轟動整個京師。
言官們?nèi)缏劻诵鹊呢?,竟?lián)名上了一道彈劾焦志行的奏疏,明言:“不問罪焦志行,難安數(shù)千百姓亡魂!”
縱使永安帝想保焦志行,到了此刻也撐不住了。
焦志行告老歸鄉(xiāng),永安帝準(zhǔn)奏。
與次輔一戰(zhàn)以言官們大勝告終,言官們乘勝追擊,繼而彈劾袁書勛。
以往數(shù)千名百姓的生死并不被人放在眼里,可此時,這些死者成了言官們的大旗,扛著先斗倒了焦志行,又斗倒了袁書勛,緊接著就是清流一個接著一個被波及。
朝會已不是議論國家大事,而是彈劾官員。
永安帝仿若放棄了抵抗,凡涉及私鹽一事者盡都禁足于家中。
朝堂被籠罩在一片陰影中,不少臣子面露死灰,靜靜等著彈劾落到自已頭上。
陳硯也是其中一員。
只是他沒料到還未等來自已被彈劾,就先等來了孟永長。
陳硯下衙歸家時,孟永長已在門口等候多時。
“永長兄怎的不進(jìn)屋?”
“你請的廚娘說不認(rèn)識我,并不讓我進(jìn)屋?!泵嫌篱L感慨道:“你請的廚娘實在盡職盡責(zé),連門房一職也兼了?!?/p>
陳硯連忙告罪,請了孟永長進(jìn)屋,又給孟永長泡了清茶,這才與孟永長閑敘起來:“此次入京所為何事?”
兩人相識已有八年,孟永長已經(jīng)從小胖子長成了大胖子,滿臉和善笑意,看著就頗為喜氣。
此時的孟永長臉上笑意盡數(shù)消失,反倒憂心忡忡道:“自是為了你族中之事,你族人無論男女老少盡數(shù)被抓入東陽府衙,我只得連夜趕過來告知你,那高堅和新任知府相交甚密,此次你族人怕是兇險了,恐會波及于你!”
此前陳硯連中三元,孟永長都未親自回京相賀,此次實在事態(tài)嚴(yán)重,稍有不慎陳氏一族就是滅族的下場,他不放心壓人,自已放下生意緊趕慢趕來了京城。
即便陳硯猜到高家和新任知府會聯(lián)手對付他,卻也沒料到他們下手如此狠,竟連他陳氏一族的老弱婦孺都不放過。
陳硯心口涌起一股滔天的怒氣,問道:“以何罪名?”
“藏匿私鹽販子,一律連坐?!?/p>
或許是話說得太急了,孟永長有些喘:“阿硯你要早做打算,為兄此次回京就是想動用我孟家的人脈,幫你斡旋一二?!?/p>
陳硯壓下心中怒火,對孟永長道:“永長兄切莫為了愚弟費心?!?/p>
“你莫要小瞧我,如今我在孟家是極有地位的,連我爹也要對我禮讓三分?!?/p>
孟永長道:“我孟家雖只是商賈,然家中銀子多,總能找到人為你求情?!?/p>
陳硯搖搖頭,頗為鄭重對孟永長道:“此事絕不是孟家所能左右,永長兄切莫牽扯其中,愚弟已有對策。”
孟永長對陳硯更是敬佩萬分。
才得知此事,陳硯竟就有了對策,實非常人可比。
孟永長是看著陳硯從高家的一次次打壓中脫困,并不懷疑陳硯是為了安撫他才說此話。
他頓了下,從腰間解下一個有些扁的錢袋遞給陳硯,道:“正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你將這些拿去打點,不夠再與我說。”
陳硯頗為感慨道:“我今日方知有位財主友人是如何幸運。”
一來就給他送錢,不用打開他就知里面必定不少。
孟永長卻道:“你卻不知有個連中三元的友人是如何幸運,我能徹底將繼母趕出孟家的生意,全仰賴阿硯你,不知阿硯你有何辦法救族人?”
陳硯深吸口氣,將心口的郁氣盡數(shù)壓下:“此法若說出來便要壞事,你且看著吧?!?/p>
不知陳老虎是否到了平興縣,又能否逃過高家和府衙的圍捕。
自這一晚起,陳硯的心提了起來。
又等了兩日,終于有御史彈劾他族人販賣私鹽一事。
隨著焦志行辭官,一眾清流接連下馬,京中人早已習(xí)慣了這私鹽案帶來的影響,也并不像一開始那般滔滔不絕。
直到“三元公陳硯”也涉及其中,京都士林再次掀起了軒然大波。
與朝中落馬的三品以上大員們相比,從六品修撰實在算不得什么大官。
哪怕是所謂“儲相”,那也是要熬上二三十年方才有可能熬出頭。
雖清貴,與那些重臣們相比實在沒什么權(quán)勢。
可陳硯在士林中的影響是遠(yuǎn)遠(yuǎn)高過那些朝中重臣的。
作為本朝第一個三元公,自是受到天下士子敬仰,并將其視為楷模。
又加之三元公不懼強(qiáng)權(quán),一次次為東陽府士子出頭對抗高家,正是威望極高時,突然出此事,自是會引起軒然大波。
有人唾罵三元公竟是如此奸佞之人,令人不齒。
當(dāng)然,也有不少三元公的追隨者維護(hù)。
“三元公今年方才入朝為翰林,前途無量,怎可能為了私鹽毀了自已的前程!”
“三元公在朝堂毫無根基,如何敢販賣私鹽?怕不是那高家栽贓陷害。”
一說起高家,眾士子就想起高家當(dāng)初左右縣試府試之事,立刻就信了幾分。
鎮(zhèn)江在京城的士子們更是憤憤不平:“高家一次次對陳三元動手,若陳三元族人真敢做此事,早就被高家拿住把柄打壓三元公了,如何還能等到如今?”
“必定是高家趁著打壓販賣私鹽的機(jī)會誣陷打壓陳三元。若連三元公都能輕易被世家打壓,我等往后入朝,又如何與他們相抗衡?”
如此言論在京城大肆橫行,竟形成了與其他官員截然相反的局面。
就連陳硯都被這區(qū)別對待給搞蒙了。
這就是連中三元對讀書人的號召力嗎?
原本散布在京城各處,想引導(dǎo)輿論的錦衣衛(wèi)們竟沒插手的余地,只能匆匆回去復(fù)命。
永安帝聽聞稟告,微微一笑:“陳修撰倒是個讓人省心的?!?/p>
“這陳三元或是上蒼派來輔佐陛下破局之人?!?/p>
汪如海笑著附和。
永安帝掃他一眼,道:“你話有些多了?!?/p>
汪如海脖子發(fā)涼,趕緊道:“是奴婢多嘴了?!?/p>
永安帝并不再理會他,而是瞇起雙眼。
破局之人嗎。
倒也貼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