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飄飄的手指摩擦霍季深的臉。
總覺得,她手指下觸碰到的皮膚,都是濕潤的。
觸碰到他的時候,他的身體也在抖。
許飄飄閉了閉眼。
她輕聲道:“之前我爸爸跟我說,人生的一切問題都不能逃避,現(xiàn)在不解決,以后也會再遇到?!?/p>
問題永遠(yuǎn)不會消失,只會在其他地方再出現(xiàn),擾得人措手不及。
她和霍季深之間,永遠(yuǎn)都因為生育,曾經(jīng)有過隔閡。
選擇避而不談,不代表那件事就消失了。
霍季深很在乎,她曾經(jīng)一個人懷孕生產(chǎn),帶著孩子度過最艱難的時光。
這是多少的細(xì)心彌補都無法挽回改變的事實。
許飄飄曾經(jīng)以為,只要她不去提,就這樣向前走,不回頭看,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用很輕的聲音開口,“霍季深,你不要難過?!?/p>
霍季深搖頭。
他只覺得萬般滋味,如鯁在喉。
許飄飄的手指動了動。
“以前的事,我已經(jīng)釋懷了。因為那個時候,你也過得不好?!?/p>
在她困難的時候,他也活得辛苦,這也算是一種扯平。
按照許真理的話來說,就是當(dāng)時的他們之間,彼此都有難處。
也都少年心性,看不清自己的內(nèi)心,摻雜了彼此的不甘,骨氣和倔強。
同一個家庭養(yǎng)出來的孩子尚且無法交心,更何況那時候的他們。
許飄飄也知道,霍季深難過的除了這個短暫來看了他們一眼的孩子,更多的,是想起來懷孕時候的許飄飄。
連畫身體不好,霍家上下都細(xì)心照顧著,但也無法彌補許飄飄孑孓一身的痛。
霍季深緊緊握著許飄飄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哽咽道:“老婆,我們不再生了,好不好?我去約結(jié)扎手術(shù),以后我們都嚴(yán)格避孕?!?/p>
“我們有畫畫就夠了,我會好好培養(yǎng)她,以后讓她接手集團(tuán)。如果她不喜歡,我再找阿濯他們的孩子來?!?/p>
他只有連畫一個女兒,或許會受到壓力,但那都不重要。
作為他和許飄飄的女兒,連畫生來就應(yīng)該得到全世界最好的一切。
許飄飄緩緩搖頭。
“不行,我都在夢里答應(yīng)他了,一定會等他來?!?/p>
她不知道夢里那個孩子是什么樣子。
看不清,也感受不真切,但她知道,那一定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孩子。
既然答應(yīng)了,她就會等著他再來。
霍季深閉上眼,心已經(jīng)痛得麻木,錐心之痛不過如此。
“好,我們好好的,等孩子對我們滿意了再來?!?/p>
許飄飄點點頭。
她累了,躺下閉上眼,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睡得不踏實,有一點聲音就會醒。
熊捷和許真理小心翼翼進(jìn)來,霍鴻避著,在門口等,支著一只耳朵聽里面的動靜。
熊捷看許飄飄面色蒼白,睡著了也眉頭緊鎖的模樣,忍不住想給她撫平,又擔(dān)心吵醒她。
小聲道:“阿深,要不然,你們不要生二胎了?有畫畫就夠了?!?/p>
霍季深是熊捷的獨生子。
她一直做夢,都想讓霍季深能多生幾個孩子,讓霍家以后熱鬧熱鬧。
但這一切不能建立在讓許飄飄受苦的基礎(chǔ)上。
唯獨遺憾的,是她希望連畫能有手足幫襯,但想來,秦予悠也很好。
只要一起長大有情分,未必就要是一母同胞。
好好培養(yǎng)連畫,以后招贅,生下來的孩子姓霍,也不是不行。
“我原本也是這個打算,但是飄飄說,她夢到了那個孩子,答應(yīng)要讓孩子再來?!?/p>
熊捷心底泛酸。
扭頭擦了擦眼淚,千言萬語在嘴邊,卻只成了一句,“行,我們好好養(yǎng)著。小月子也得好好坐才能恢復(fù),不能馬虎了?!?/p>
霍季深將許飄飄的手放進(jìn)被子里,擦了擦她額頭上的虛汗,撫平她的眉間,才起身出去。
霍鴻在外面,看到霍季深出來,張了張嘴。
“飄飄怎么樣了?”
“目前沒事,爸,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商量。”
霍季深視線沉沉,眼底化不開的悲慟之外,是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的怒和恨!
霍鴻被他嚇了一跳,心一顫,卻也心知肚明。
霍季深是動真格的。
“你……那到底是你爺爺,阿深,你不能做得太絕了?!?/p>
霍季深眼底都是紅血絲,后槽牙幾乎要被他咬碎,一字一句開了口。
“他指使霍季澤做這一切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那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他的聲音幾乎帶著刀槍一樣的怒火。
霍鴻往后退了一步。
他原本有心安撫,但霍鴻明白,如果只是許飄飄,或許一切還有些許能夠轉(zhuǎn)圜的機會。
但是因為那場車禍傷到了許飄飄的身體,讓那個孩子離開了。
霍季深絕不可以原諒。
其實在霍鴻心里,也一樣。
只是倫理綱常放在那里,讓他不得不低頭。
霍鴻也不明白,老爺子為什么就那么狠心,為了讓霍季深另娶,居然不惜買兇殺人。
至于霍季澤。
無非,也是為了利益二字!
霍鴻知道,霍季深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通知。
他閉了閉眼,“我會把我和你媽這里所有的股份,還有一些你叔伯那里能收回來的,都轉(zhuǎn)給你?!?/p>
“至于別的……”霍鴻咬牙,對上霍季深那張冷若冰霜的眼,長嘆一聲,“是我們家對不起飄飄?!?/p>
按照醫(yī)生的推算,孩子應(yīng)該是在許飄飄車禍前就來了,只是太小還檢查不出來。
如果不是那場車禍。
他們一家的第一個新年,大概會在添丁的喜悅里度過。
但現(xiàn)在,只剩下病房冰涼的床榻,讓霍鴻堅持了一輩子的中庸無為,都成了空。
霍季深冷漠點頭,轉(zhuǎn)身進(jìn)了病房去照顧許飄飄。
許真理在病房里,坐在許飄飄身邊。
熊捷聽到霍季深和霍鴻的對話,心里對霍老爺子的恨幾乎要達(dá)到頂點。
這個老賤人。
霍鴻坐在沙發(fā)上,呆愣著,片刻后取下眼鏡,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水漬。
他聲音沙啞,坐在那里,仿佛蒼老了十歲。
“我是不是做錯了?”
熊捷沉沉嘆了一口氣,只拍了拍霍鴻的肩膀。
當(dāng)年她父親就說過,霍鴻長得好看,家世也好,但為人懦弱老實,保全大局,還有些愚孝。
大是大非上不會有差錯,只是小事上,他沒有主心骨。
熊捷心里也欣慰,霍季深不是霍鴻,許飄飄不會和她一樣只能打碎牙咽下去,還要擠出笑臉。
他們都明白。
走到這一步,都回不了頭了。
早就回不了頭了。
那份恨意從現(xiàn)在起。
也從二十多年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