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的傍晚,驛站食堂里爐火熊熊,蒸騰的熱氣混著小麥饅頭和燉肉的濃香,熏得人骨頭縫里都透著暖意。
沈桃桃裹著厚厚的狼皮襖,窩在食堂角落的圈椅里,像只被精心安置在暖巢里的雛鳥。
她那只傷臂雖然拆了大部分固定,但依舊用布帶懸在胸前,不敢使力。
此刻,她正用左手捏著一只炸得金黃酥脆的肉丸子,小口小口地啃著,腮幫子一鼓一鼓,滿足得眼睛都瞇成了縫。
“慢點(diǎn)吃,別噎著?!焙问隙酥煌霟狎v騰的羊肉湯走過來,放在她手邊的小方桌上,看著女兒吃得香,臉上滿是欣慰的笑意。
就在這時(shí),食堂厚重的棉布簾子被掀開。謝云景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也沒帶隨從,只提著一個(gè)還帶著水汽的籃子。
籃子不大,里面卻生機(jī)盎然。
翠綠欲滴的白菜葉子層層疊疊,邊緣還帶著細(xì)小的水珠;幾簇鮮嫩的香菜,散發(fā)著獨(dú)特的清香;一小把剛掐下來的小蔥,蔥白如玉,根須上還沾著濕潤的黑土。
“哇,”沈桃桃的眼睛瞬間亮得像兩盞小燈籠,手里的肉丸子都忘了啃,驚喜地叫出聲,“白菜,香菜,還有小蔥,暖棚里的?”
謝云景點(diǎn)點(diǎn)頭,提著籃子走到她面前,將籃子輕輕放在堆滿吃食的小方桌上。
那抹鮮活的翠綠,瞬間點(diǎn)亮了這彌漫著肉香和炭火氣的角落,帶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新氣息。
“給我的?”沈桃桃滿眼都是對(duì)青菜的渴望。
“嗯。”他低低應(yīng)了一聲,目光掃過她懸在胸前的手臂,又落在她沾著肉渣的嘴角,“炭火足,長得快?!彼曇舻统疗骄?,聽不出什么情緒,但眼底深處,似乎有暖意一閃而過。
沈桃桃看著那水靈靈的青菜,只覺得連日來被藥味和肉香膩?zhàn)〉奈缚谒查g被喚醒。
她猛地放下啃了一半的肉丸子,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何氏和春娘,聲音帶著雀躍的興奮:“娘,咱們做飯包吧,東北大飯包。”
“飯包?”何氏和春娘都愣住了,面面相覷。從來都沒聽過。
“對(duì),飯包?!鄙蛱姨襾砹司?,也顧不上手臂的束縛,用左手比劃著,小嘴叭叭地開始描述,“就是用剛蒸好的二米飯拌上土豆泥?!彼劬Ψ殴?,“鋪在洗干凈的白菜葉子上,然后往上堆料?!?/p>
她掰著手指頭,如數(shù)家珍:“炒得噴香的雞蛋醬,炸得酥脆的花生米,還有這香菜,小蔥,全都切碎了。對(duì)了,還有炸肉醬,燉得爛糊的五花肉丁,全往上堆?!?/p>
她越說越興奮,仿佛那誘人的畫面就在眼前:“堆得高高的像座小山。然后,把這大白菜葉子這么一兜,這么一裹,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裹成一個(gè)‘包袱’。一口咬下去,米飯的軟糯,醬料的咸香,青菜的爽脆,花生的酥脆,肉丁的油潤,全在嘴里爆開。那滋味……嘖嘖嘖,給唐僧肉都不換?!?/p>
她描述的活靈活現(xiàn),唾沫星子都快飛出來了。何氏和春娘聽得一愣一愣,隨即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這吃法聽著就豪橫,就解饞。
“聽著就好吃,”春娘第一個(gè)拍板,“嬸子,咱試試?”
“試試?!焙问弦脖还雌鹆伺d致,臉上笑開了花,“桃桃你等著,娘這就去蒸飯,”
她顧忌春娘的手要繡花,于是招呼旁邊能幫忙的人,“玉蘭啊,你趕緊把菜洗了切了,雞蛋醬,肉醬,花生米都現(xiàn)炸?!?/p>
說干就干,食堂里立刻熱鬧起來。
何氏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到灶臺(tái)邊,麻利地淘米下鍋。特意選了上好的小米混著白米,淘洗干凈,加了比平時(shí)多一倍的豬油,又撒了一小把鹽粒。
大鐵鍋燒得滾燙,米粒下鍋,熱油“滋啦”一聲響,濃郁的米香瞬間升騰。
蓋上厚重的木鍋蓋,灶膛里塞進(jìn)大塊的硬柴,火苗舔舐著鍋底,發(fā)出歡快的噼啪聲。
王玉蘭則小心翼翼地捧著那籃珍貴的青菜,如同捧著稀世珍寶。
她舀來干凈的水,將白菜葉子一片片掰開,仔細(xì)清洗掉根部的泥土。水靈靈的葉子在清水中舒展開,翠綠欲滴,帶著冬日暖棚里特有的鮮嫩氣息。香菜和小蔥也被洗凈,甩干水珠,放在干凈的案板上。
王玉蘭拿起菜刀,動(dòng)作麻利地將香菜切成細(xì)碎的末,小蔥切成碧綠的蔥花。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一件藝術(shù)品。
另一邊,阿鸝也加入了進(jìn)來。她雖身子還弱,但精神好了許多。
此刻她正站在灶臺(tái)旁,手里拿著一口小鐵鍋,里面是剛剛炒好的雞蛋醬。
金黃的蛋液在滾燙的豆油里迅速蓬松,她熟練地倒入一大勺自家釀的黃豆醬,用鍋鏟快速翻炒。
醬香,油香,蛋香瞬間爆開。濃郁的醬汁裹著金黃的蛋塊,油汪汪亮晶晶,邊緣還帶著誘人的焦褐色。那香氣霸道地彌漫開來,勾得食堂里所有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阿鸝姐,你這醬炒得絕了?!崩畲髩巡恢螘r(shí)湊了過來,眼巴巴地盯著鍋里,使勁吸著鼻子。
阿鸝的臉上露出一絲羞澀的笑意,沒說話,只是把炒好的雞蛋醬盛進(jìn)一個(gè)粗陶大碗里。醬汁濃郁,色澤誘人。
柳如芳和周寡婦也忙活起來。柳如芳從腌肉缸里撈出一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切成指頭大小的丁。
周寡婦則燒熱另一口鍋,倒入豆油,油溫升高后,將肉丁“刺啦”一聲倒進(jìn)去煸炒。肥肉丁迅速收縮,煸出晶瑩的油花,瘦肉丁變得焦香四溢。
周寡婦熟練地加入蔥姜末,花椒大料,最后倒入一大碗稀釋好的黃豆醬,大火猛炒。
醬汁在熱油中翻滾沸騰,咕嘟咕嘟冒著氣泡,濃郁的醬香混合著肉香,霸道地蓋過了之前所有的香氣,整個(gè)食堂都籠罩在這股勾魂攝魄的肉醬濃香里。
“滋啦……”另一口小油鍋里,阿鸝已經(jīng)麻利地炸著花生米。紅皮花生在滾油中翻滾跳躍,發(fā)出歡快的聲響,顏色迅速由粉紅轉(zhuǎn)為深紅,最后變成誘人的焦糖色。
“土豆泥,也好了,”王玉蘭將煮好的土豆飛快地懟成泥。
一切準(zhǔn)備就緒。
何氏掀開蒸鍋蓋,一股混合著豬油香和米粒甜香的蒸氣轟然騰起,鍋里的二米飯蒸得恰到好處。
小米金黃飽滿,白米晶瑩剔透,粒粒分明,油潤潤地泛著誘人的光澤。
“開包?!鄙蛱姨壹?dòng)地喊了一聲,掙扎著想站起來。
“坐著別動(dòng),”謝云景連忙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起身。
何氏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二米飯走過來。王玉蘭和阿鸝端著各種配料的碗碟緊隨其后。
“來,桃桃,娘給你包?!焙问蠘泛呛堑啬闷鹨黄吹酶筛蓛魞裟郯撞巳~子,平鋪在沈桃桃面前的碟子上。
再用木勺舀起一大勺拌好土豆泥的二米飯,均勻地鋪在白菜葉子上。米飯的熱氣熏軟了菜葉的邊緣。
“雞蛋醬?!蓖跤裉m立刻舀起一大勺金黃油亮的雞蛋醬,均勻地抹在米飯上。濃郁的醬香瞬間被熱氣激發(fā)出來。
“炸肉醬?!卑ⅪZ也舀起一大勺還在滋滋冒油泡的肉醬,堆在雞蛋醬旁邊,焦香的肉丁裹著濃稠的醬汁,油光閃閃。
“花生米,”何氏撒上一把焦香酥脆的花生米。
“香菜,小蔥?!蓖跤裉m最后撒上細(xì)碎的香菜末和碧綠的蔥花。
紅的醬、黃的蛋、棕的肉、白的米飯、綠的白菜和香菜蔥花、焦黃的花生米……五顏六色在油潤噴香的二米飯上堆起了一座誘人的小山。
何氏雙手靈巧地動(dòng)作起來,她將白菜葉子的邊緣小心地向上兜起,包裹住那堆得冒尖的餡料。
左一折,右一裹,下邊再一兜,動(dòng)作麻利一個(gè)被翠綠菜葉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大包袱”便出現(xiàn)在她手中。
那“包袱”足有成年男子拳頭大小,分量十足,散發(fā)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混合香氣。
“給……桃桃,嘗嘗?!焙问闲⌒囊硪淼貙埌f到沈桃桃嘴邊,臉上滿是期待的笑容。
沈桃桃早已看得口水直流,她迫不及待地張開嘴,對(duì)著那飯包邊緣,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沈桃桃只覺得一股鮮香從舌尖直沖天靈蓋。靈魂仿佛都要被這極致的美味沖擊得飄出體外。
她眼睛瞪得溜圓,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腮幫子瘋狂地蠕動(dòng)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陶醉表情。
“唔……唔唔……”她激動(dòng)地指著嘴里的飯包,對(duì)著何氏和王玉蘭用力點(diǎn)頭,眼睛里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好吃,太好吃了!
謝云景一直在她身側(cè),看著她這副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的饞貓模樣。那張向來冷硬的臉上,此刻線條似乎柔和了許多。
深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著她滿足的笑臉和鼓起的腮幫子??吹剿缘萌绱讼闾?,胃口大開,他緊抿的唇角向上彎起一絲弧度。
他目光掃過桌上那籃還剩大半的翠綠青菜,又看了看沈桃桃吃得停不下來的樣子,忽然轉(zhuǎn)頭,對(duì)著正眼巴巴看著這邊咽口水的張尋,沉聲吩咐:“張尋?!?/p>
“在。”張尋立刻挺直腰板。
“去暖棚。”謝云景命令道,“把能摘的青菜,全薅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