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不記得了。在她驕縱的人生里,除了她自己和她在意的人,其他人的生死悲歡,皆如草芥,過眼即忘。
她這毫不在意的態(tài)度,徹底點燃了宋清遠心中的怒火。
小七月,就是因為昭陽公主才神智受損。
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是他對皇室腐朽的恨意來源。而始作俑者,竟然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你!”宋清遠目眥欲裂,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你們皇室之人,果然個個涼薄冷血,毫無人性。視人命如草芥,踐踏他人尊嚴如家常便飯。天道昭昭,怎會容你等如此猖狂?!?/p>
他這番話,悲憤交加,已然將整個皇室都罵了進去。一旁的謝云景,身體微微一僵。
他雖早已與皇室決裂,但身上終究流著皇家的血。
徐相等人也下意識地看向謝云景,卻見他臉上依舊是一片淡漠,仿佛宋清遠罵的與他毫無干系。
昭陽公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伸手指著宋清遠,尖聲道:“宋清遠,你大膽!竟敢辱罵皇室,你宋家當初若是早早識相,答應本宮,助我皇兄成就大業(yè),又何至于落得那般下場?是你們自己不識抬舉,本宮如今不計前嫌,愿意給你機會,你竟敢如此放肆?!?/p>
她罵完宋清遠,又猛地轉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謝云景,語氣帶著委屈,“皇兄,你就這么眼睜睜看著一個臣子如此侮辱我們皇家血統(tǒng)嗎?你還不管管他?!?/p>
謝云景緩緩抬起眼皮,目光平靜地看向昭陽公主,“公主慎言。謝某早已被清除玉碟,與皇室再無瓜葛。如今,我只是謝云景,北境軍主帥。公主這聲‘皇兄’,謝某擔當不起?!?/p>
“你!”昭陽公主沒想到謝云景會是這個態(tài)度,又氣又急,跺腳道,“我不管,圣旨在此。你們若是抗旨不尊,就是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宋清遠,你接是不接?”
場面瞬間僵持。
昭陽公主手持圣旨有恃無恐。北境軍眾人投鼠忌器,雖知圣旨有假,但公然抗旨的罪名一旦坐實,在天下人眼中,終究落了下乘,給了三皇子口實。
宋清遠更是被逼到了絕境,接旨,對不起愛妻,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不接,便是將謀反的罪名主動遞到敵人手上,連累整個北境軍。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戲謔的女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喲,這大清早的,營門口怎么這么熱鬧?是哪位貴人駕到,讓我們宋大軍師如此為難啊?”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沈桃桃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揉著眼睛,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她似乎剛被吵醒,頭發(fā)還有些蓬松,身上隨意披了件外袍,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睡意。
賀亦心一臉無奈地跟在她身后。
看到沈桃桃,謝云景緊繃的神色緩和了一絲。宋清遠則像是看到了救星。
昭陽公主不認識沈桃桃,見她衣著普通,神態(tài)隨意,只當是哪個不懂規(guī)矩的女將,頓時柳眉倒豎,呵斥道:“你是何人?見到本宮還不跪下,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p>
沈桃桃像是沒聽到她的呵斥,徑直走到宋清遠身邊,歪著頭看了看他鐵青的臉色,又瞟了一眼昭陽公主手中那卷明黃絹帛,恍然大悟般拍了拍額頭:“哦,我當是什么大事呢,原來是送媳婦上門啊,這是大好事啊,宋大軍師!”
她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連昭陽公主都一時沒反應過來。
宋清遠更是愕然看向沈桃桃,不明白她為何這么說。
沈桃桃卻不理他,笑嘻嘻地轉向昭陽公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點了點頭:“嗯,模樣嘛,倒是挺周正,就是這脾氣……嘖嘖,看來以后得讓我們宋夫人多費心管教管教了?!?/p>
昭陽公主終于反應過來,氣得臉都紅了:“你胡說什么,本宮才是正妻!”
“正妻?”沈桃桃故作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指著宋清遠,“公主殿下,您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宋大軍師早就娶妻了呀,明媒正娶,拜過天地高堂的。您這拿著圣旨跑來……哦,我明白了?!彼龀鲆桓被腥淮笪虻臉幼?,“您這是知道宋夫人身體不好,特意來給我們宋大軍師做妾,替他分憂解勞,端茶送水,伺候夫人的?哎呀呀,公主殿下如此深明大義,屈尊降貴,真是令人感動啊?!?/p>
“你……你放肆……”昭陽公主簡直要氣瘋了,她長這么大,何曾受過如此羞辱,“本宮是公主,豈能為人妾室,你竟敢如此侮辱本宮!”
“侮辱?”沈桃桃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她上前一步,逼視著昭陽公主,“公主殿下,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您口口聲聲說這是圣旨,敢問是哪位皇帝下的旨?病床上的那位?夢里給你下的么?若是三皇子……呵,他昨日才將您送給宇文峰將軍暖床,今日又下旨將您賜婚宋大軍師?這朝令夕改的,是把您當物件呢,還是把天下人都當傻子?”
沈桃桃語速極快,字字誅心,噎得昭陽公主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沈桃桃卻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繼續(xù)道:“再說了,就算這圣旨是真的,您要嫁入宋家,總得講個先來后到吧?宋夫人小七月,那可是在宋大軍師微末之時便下嫁于他,相濡以沫,感情深厚。您這后來者想逼人休妻,強占正室之位?這要是傳出去,天下人該如何議論公主殿下?是說您……恨嫁心切,不擇手段呢,還是說皇室……仗勢欺人,強取豪奪?”
“你……你血口噴人?!闭殃柟鳉獾脺喩戆l(fā)抖,她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說不過這個牙尖嘴利的女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天下自有公論?!鄙蛱姨依淅湟恍?,轉身對宋清遠道,“宋大軍師,既然公主殿下一片誠心,非要嫁你,你這拒之門外,反倒顯得我們不近人情,抗旨不尊了。依我看,不如就依了公主殿下……”
宋清遠臉色一變:“這如何使得!”
沈桃桃沖他眨了眨眼,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xù)說道:“……就依公主殿下,讓她進門。不過,妾室就是妾室,規(guī)矩不能亂。正好,公主殿下在此,也省得奔波了。我看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大軍師你就辛苦點,帶著你的這位公主妾室,一起回軍城去,讓公主給宋夫人敬杯茶,磕個頭。也好讓宋夫人親眼看看,咱們大軍師多有本事,連公主都甘愿給她做小,端茶遞水,晨昏定省。想必宋夫人見了,一高興,這病啊,沒準就好了呢?!?/p>
沈桃桃這番話,聽起來像是在和稀泥,實則惡毒至極。
她不僅坐實了昭陽公主妾室的身份,還要讓她給一個她口中的鄉(xiāng)野村婦的人敬茶磕頭,這對于心高氣傲的昭陽公主來說,簡直是比殺了她還要難受的酷刑。
“你……你……”昭陽公主指著沈桃桃,氣得眼前發(fā)黑,一口氣沒上來,竟直接雙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手中的“圣旨”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公主!”她帶來的幾個宮女太監(jiān)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攙扶。
沈桃桃拍了拍手,仿佛撣掉什么灰塵,對著謝云景和宋清遠無辜地聳了聳肩:“你看,公主殿下大概是太高興了,激動得暈過去了。還不快把公主殿下扶下去好好休息,等醒了,再商量敬茶的事兒?!?/p>
謝云景看著地上昏死的昭陽公主,又看看一臉我都是為了大局著想的沈桃桃,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最終揮了揮手:“帶下去,嚴加看管,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接近。”
“是!”士兵們立刻上前,將昏死的昭陽公主和那幾個嚇破膽的宮人帶了下去。
一場突如其來的鬧劇,就以這種誰也想不到的方式,被沈桃桃胡攪蠻纏地化解了。既沒有公然抗旨,保全了大義名分,又狠狠地羞辱了昭陽公主,替宋清遠和小七月出了一口惡氣。
宋清遠看著沈桃桃,深深一揖:“……清遠,多謝沈姑娘解圍?!?/p>
沈桃桃擺擺手,打了個哈欠:“謝什么,我還得回去補覺呢,困死了……”說著,她真的轉身,揉著眼睛,晃晃悠悠地往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