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柬之此人,是前朝遺老,以風骨著稱,門生眾多,確實是極有分量的人物。由他出面,似乎最為合適。
慕容嫣看著下方一臉“為國舉賢”的崔明遠,心中殺意漸起。
張柬之?
此人風骨是有,但也是最講究“法統(tǒng)”與“禮教”的腐儒。
孔家被滅門后,他雖未公開發(fā)聲,但據(jù)“夜梟”密報,他曾在私下與友人聚會時,長吁短嘆,稱“國朝刑罰過酷,有傷天和”。
此人與崔家更是幾代人的交情。讓張柬之去江南,等于就是讓崔家的人去。
這只老狐貍,算盤打得真是精!
慕容嫣沒有立刻回答,她緩緩地從鳳椅上站起身來。
就在她起身的瞬間——動作帶著一種被臣子“將軍”后、即將展現(xiàn)雷霆之威的凜然與決斷!
那迤邐在丹陛之上、鋪散凌亂長達五丈的墨金色蘇錦拖尾,被她這驟然起身的動作猛地帶動!
華貴的錦緞拂過光滑冰冷、雕刻著鳳紋的金磚地面,發(fā)出“唰——”的一聲清晰而銳利的鳴響,在整個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刺耳!
隨著拖尾的轟然飄起——赫然露出了里面那金線密織、在殿內(nèi)無數(shù)巨燭映照下、閃爍著如同深淵之下被攪動的熔巖般熾熱而充滿警告意味的輝煌金芒的“滿地織金”內(nèi)襯!
那只布滿整件睡裙和連體拖尾的鳳凰紋路,在瞬間迸發(fā)出一種洞悉一切陰謀詭計、不容絲毫挑戰(zhàn)的、絕對的帝王威嚴!
那光芒充滿了對臣子不忠的冷冽、對潛在背叛的蔑視,以及一種即將掀開偽善面具、予以迎頭痛擊的強大壓迫感!
尊貴、輝煌,且在此刻化為一道無聲的、卻足以讓所有心懷鬼胎者膽寒的審判之光!
裙擺落下,將那片凜然的金光與無聲的警告掩蓋。
慕容嫣立于高階之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崔明遠,臉上帶著一絲極淡的、冰冷的笑容。
“崔愛卿,”她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寒冬的冰凌,一字一句地敲在崔明遠的心上,“你倒是為朕,為這大乾,想得周到啊?!?/p>
崔明遠心中猛地一突,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他從女帝那看似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綻,但那種被徹底看穿的感覺,讓他渾身汗毛倒豎。
“為……為陛下分憂,乃是臣之本分。”他強自鎮(zhèn)定,躬身答道。
“好一個本分!”慕容嫣突然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鳳鳴九天,響徹大殿,
“朕且問你!北疆將士浴血奮戰(zhàn),長安百姓節(jié)衣縮食,為的是什么?為的是保家衛(wèi)國!你倒好,國戰(zhàn)當頭,不想著如何安撫后方,齊心協(xié)力,反而想著去魚米之鄉(xiāng)的江南征糧?江南距北疆何止千里?征來的糧食,如何運送?沿途耗費幾何?你算過這筆賬嗎?”
“你口口聲聲說為國分憂,實則是想借征糧之名,攪動江南,亂我后方!你舉薦張柬之,一個對朝廷處置孔家逆黨心懷不滿的前朝腐儒,是何居心?是想讓他借機聯(lián)絡江南士紳,非議朝政,動搖國本嗎?!”
慕容嫣的每一句話,都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烙在崔明遠身上!
大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所有官員都驚呆了,他們從未見過女帝如此疾言厲色、毫不留情地當朝斥責一位二品大員!
崔明遠更是面如死灰,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抖如篩糠:
“陛下……陛下息怒!臣……臣冤枉啊!臣絕無此心!臣對朝廷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冤枉?”慕容嫣鳳眸微瞇,眼中殺機畢露,“來人!”
兩名金甲衛(wèi)士立刻從殿外大步跨入,手按刀柄,聲若洪鐘:“在!”
“將禮部侍郎崔明遠,拖下去!著錦衣衛(wèi),即刻查抄崔府!給朕一寸一寸地查!朕倒要看看,他這百年世家,究竟藏了多少忠心耿耿,又藏了多少禍心叵測!”
慕容嫣的命令,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雷霆,瞬間炸響在死寂的太極殿中!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崔明遠徹底慌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個自以為天衣無縫、進可攻退可守的計策,竟然會換來如此雷霆萬鈞的打擊!
他甚至來不及為自己辯解,就被兩名高大的金甲衛(wèi)士像拖死狗一樣,一邊一個架起胳膊,直接拖出了太極殿。
他那身整潔的二品官服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拖出狼狽的痕跡,口中絕望的呼喊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大殿內(nèi),百官噤若寒蟬,一個個跪伏在地,頭埋得低低的,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們都被女帝這突如其來的、狠辣決絕的手段給徹底鎮(zhèn)住了。
誰都沒想到,平日里雖然威嚴、但尚算溫和的女帝,一旦動怒,竟是如此的。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與崔家走得近,或是同樣對孔家之事心存微詞的官員,此刻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只覺得脖頸后涼颼颼的,生怕下一刻,那冰冷的聲音就會點到自己的名字。
慕容嫣立于高階之上,冷冷地俯視著下方跪倒一片的臣工,那身墨金色的神鳳降世裙,在燭火下流淌著冰冷而威嚴的光澤。她沒有立刻說話,而是任由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與恐懼,在大殿中蔓延、發(fā)酵。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殺雞儆猴!
北疆戰(zhàn)事已開,她絕不容許后方有任何不穩(wěn)定的因素存在。崔明遠今日跳出來,正好給了她一個敲山震虎的絕佳機會。
她就是要用崔家的血,來警告所有心懷異志的人:國戰(zhàn)當頭,任何敢于掣肘、敢于挑戰(zhàn)皇權(quán)的行為,都將被無情地碾碎!
過了許久,久到跪在地上的官員們都覺得膝蓋發(fā)麻、冷汗浸透了朝服時,慕容嫣才緩緩開口,聲音恢復了平靜,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眾卿都起來吧?!?/p>
“謝……謝陛下。”百官們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卻依舊不敢抬頭。
“今日之事,朕希望眾卿引以為戒?!蹦饺萱棠抗饩従彃哌^全場,“國難當頭,朕需要的是能與朕同心同德、共赴國難的忠臣,而不是口蜜腹劍、心懷鬼胎的國賊!誰忠誰奸,朕心里,都有一本賬。”
她頓了頓,語氣放緩了些,帶上了一絲安撫的意味:
“當然,朕也知道,在座諸位,絕大多數(shù)都是我大乾的股肱之臣。只要你們一心為公,恪盡職守,朕,絕不會虧待任何一個有功之臣。北疆戰(zhàn)事,還需仰仗諸位在后方鼎力支持。都各司其職,退朝吧?!?/p>
“臣等……遵旨!恭送陛下!”
百官們?nèi)缑纱笊?,再次跪拜,聲音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p>
慕容嫣不再看他們一眼,轉(zhuǎn)身,在那片凌亂而磅礴的墨金色拖尾簇擁下,走下了御階,徑直離開了太極殿。
直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門之后,大殿內(nèi)的官員們才敢緩緩直起身,彼此交換著驚懼未定的眼神。整個太極殿,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無聲的風暴。
回到棲鳳閣,慕容嫣揮手屏退了所有宮人。一踏入這只屬于自己的私密空間,她緊繃的身體才微微一松,臉上露出一絲極度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