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_周阮低下頭,聲音微顫:“我……要走了?!?/p>
權馨點點頭,沒說話,轉身繼續(xù)給豬添食。
“權馨........”
周阮覺得,她本想借機和權馨緩和一下關系的。
可她恨極了權馨那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仿佛自己于她而言,不過是個熟悉的陌生人,激不起半分波瀾。
她攥緊衣角,指甲掐進掌心,卻聽見自己的聲音軟得可憐:“你就不問問我,我為什么要離開嗎?”
那語氣,可憐中又透著一絲挑釁。
權馨停下動作,側臉輪廓融在暮色里,終于輕聲道:“你想讓我問嗎?”
這一句,如鈍刀割開舊痂。
周阮忽然明白,她們之間,從來不是恨與不恨的對峙,而是她拼盡全力將權馨推入深淵,卻又妄想對方能伸手拉她一把。
她哽住,喉間泛起久違的酸澀。
原來最痛的,不是離別,而是對方早已看透她的執(zhí)念,卻依舊熄滅了那盞盛滿她希望的燈。
晚風拂過,權馨起身走近,淡淡地看向惺惺作態(tài)的周阮。
“你這么迫切,不惜用盡一切手段想要回城,不就是因為方天宇嗎?
可你知道,方天宇,還會在原地等你嗎?”
權馨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說出的話依舊冰冰涼涼,就像周阮,就是一個與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樣。
周阮渾身一震,瞳孔驟然收縮。
方天宇的名字像一把銹跡斑斑的刀,猛地捅進她刻意掩埋的記憶深處。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
是啊,她回城,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方天宇,可權馨,怎么會知道!
權馨凝視著她,眼眸中的鄙夷毫不掩飾。
“你以為你藏得很好?”
權馨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釘。
“從小到大,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和他有關。”
周阮呼吸一滯,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瞬間抽離。
原來,她的目的早已被權馨洞悉,連同她那點自欺欺人的體面,也被無情地撕得粉碎。
夕陽緩緩西沉,余暉灑落在權馨冷峻的側臉上,宛如一場無聲卻沉重的審判。
“恭喜你可以以一個優(yōu)秀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了。
可你來我面前,炫耀不了什么。
因為回城對于我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要是想回城,早就可以回去了。
不靠任何人,就憑她自己,便已經(jīng)擁有了回城的資格。
她只是想留下,留在這個被周阮視為牢籠的地方,把回城的資格像塵埃一樣拂去。
因為這里,還有她想要守護的人。
周阮想擁有的,是早已被權馨踩在腳下的東西。
而她拼盡全力掙來的體面,在權馨眼中,不過是一場可笑的追逐。
周阮的視線逐漸模糊,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發(fā)不出任何辯駁。
可她依舊覺得,權馨就是個瘋子,傻子。
這窮鄉(xiāng)僻壤有啥好待的?
干凈繁華的城市才值得向往,那里有光鮮的生活和觸手可及的未來。
她實在不懂,權馨明明能夠擁有更美好的一切,卻偏偏選擇被困于此,守著那破舊的屋檐與貧瘠的山野。
她究竟圖的是什么?
圖凌司景,還在這里嗎?
可將來的凌司景,估計終點,不會一直停滯不前。
“小馨,你也想辦法回城吧。
因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舍不得留你一人在這里受苦?!?/p>
權馨笑了笑,笑意未達眼底。
“受苦?你口中的城,才是困住我的牢籠?!?/p>
權馨望著遠處炊煙升起的村落,聲音平靜卻堅定:“我留在這里,不是因為走不出去,而是因為我知道,什么是值得守的東西?!?/p>
山風拂過,吹動她額前碎發(fā),也吹散了過往那些執(zhí)念與冷冽。
“你不懂,沒關系?!?/p>
權馨輕聲道。
“等你哪天不再被欲念所驅使,或許就會明白真正的自由,不是奔向城市,而是忠于自己內(nèi)心的方向。”
周阮怔在原地,晚風卷著稻香掠過耳畔,仿佛將那句話悄然埋進了土壤。
遠處的山巒褪成灰藍,與天際相接,既像一道無法逾越的界限,又像一種無聲的召喚。
她忽然意識到,權馨看似從未退讓,也從不掙扎,因為她本就在自己想要的位置上。
因為,她已經(jīng)掌控了一切,不需要再回城向任何人證明什么。
她站在自己選擇的土地上,如一棵扎根懸崖的樹,無需向風解釋方向。
而自己一路奔逃、算計、偽裝,到頭來,竟連站穩(wěn)腳跟的地方都沒有。
如一只喪家之犬,沒有眾人的祝福與艷羨,只有鄙夷和唾棄,仿佛送走了一個瘟神。
周阮突然笑出聲,笑聲干澀如枯葉在風中摩擦。
那一刻,她看清了自己所謂的逃離,不過是把靈魂典當給虛妄的繁華。
而權馨沒再說什么,只是冷冷地望著她,目光澄澈如山間晨露。
那眼神中,憐憫、嘲諷與徹底的平靜交織。
周阮忽覺胸口發(fā)悶,似被無形之物壓得喘不過氣。
她欲反駁、怒吼,卻覺所有言語皆顯蒼白可笑。
“權馨,你在高傲什么?
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
整日圍著那群泥腿子打轉,你的所做所為,不過是沽名釣譽,妄圖眾人皆為你歌功頌德。
我沒有你那么高尚。
因我渺小軟弱,沒有你算計人心的手段與心計。
可我依舊努力活著。
別人靠不住,我就為自己謀求一條出路,你憑什么看不起我,藐視我!”
權馨靜靜聽完,嘴角泛起一抹極淡的笑,那笑中無怒無諷,似已看透一切。
“周阮,你說我沽名釣譽,可我要真圖這些,早就可以離開,何必等到現(xiàn)在?
你總言我算計人心,可捫心自問,這些年,究竟是誰在算計誰?”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周阮緊攥的衣角上。
“你努力活著本無錯,可你的努力,卻是踩著他人肩膀攀升,甚至不惜犧牲無辜。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方天宇,可你真的知道他想要什么嗎?
還是說,你只是把自己未盡的渴望,強加在了他身上?”
山風忽然大了些,吹得豬舍的木門吱呀作響。
權馨的聲音卻很穩(wěn),像山澗里流淌的溪水,一下下敲擊在周阮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