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昭昭今日穿了一襲耀眼的石榴紅窄袖騎馬裝,明艷奪目。
她身后還跟著兩人。
一人身形頎長,著一身月白色暗紋錦袍,氣勢凜人。
另一人一身寶藍(lán)綢直裰,一柄玉骨折扇搖得風(fēng)聲水起。
凌曦與沈晏正要依著規(guī)矩屈膝行禮。
“唉——”祁長澤見狀,含笑抬手,及時(shí)虛扶了一把。
“今日微服在外,不必拘這些虛禮?!?/p>
祁長澤已是十分熟稔地從沈晏懷里將謝崢接了過去。
那小家伙到了他懷里,竟也乖覺得很,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扒拉著他的衣襟。
謝昭昭幾步上前,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捏了捏弟弟那肉嘟嘟、吹彈可破的小胖臉蛋兒。
“嘖嘖,瞧瞧這小臉圓的。”她語氣帶著幾分夸張的嫌棄,眼底卻滿是掩不住的寵溺。
“真要是給弄丟了,”她煞有介事地頓了頓,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咱們大概只能去東街的豬肉攤子上尋了?!?/p>
她還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厚度:“這么嫩,這么白,肯定能賣不少銀子呢!”
謝崢被自家姐姐捏得小嘴一嘟,兩腮鼓鼓的,像一只生氣的小河豚。
他用力掙開姐姐作怪的手指,仰著小腦袋,氣呼呼地大聲反駁:“崢兒不是豬!”
那奶聲奶氣又一本正經(jīng)的小模樣,逗得旁邊幾人皆是忍俊不禁。
連沈晏那素來清冷的唇角,也似乎微微揚(yáng)起了一抹極淡的弧度。
謝昭昭親昵地挽上凌曦的胳膊,眉眼彎彎。
“咱們走快些,前頭還有套圈和猜燈謎呢!”
凌曦唇角亦是揚(yáng)起。
這還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逛古代的夜市,與電視里那加了濾鏡的景象不同。
目之所及,皆是琳瑯,鼻尖縈繞,盡是百味。
捏糖人的老漢吹出栩栩如生的小獸,賣花燈的小販將彩紙?jiān)绍饺啬档ぁ?/p>
祁長澤抱著謝崢,不緊不慢地跟在兩位姑娘身后。
方才被姐姐調(diào)侃了一通,謝崢小嘴還微微撅著,此刻被祁長澤攬?jiān)趹牙?,倒也安分?/p>
他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轉(zhuǎn)著,看看這個(gè)攤子新奇,瞧瞧那個(gè)玩意兒有趣,肉乎乎的小手攀著祁長澤的肩膀。
忽然,他張開小嘴,“咔嚓”一聲,便將那錦鯉糖人的尾巴給咬掉了。
傅簡堂依舊搖著他那把騷包的玉骨折扇,與沈晏并肩而行,落在隊(duì)伍最后。
沈晏的目光掠過前方凌曦的背影,最終落在祁長澤身上,眉心微微一攏。
“殿下怎么與你們在一處?”
傅簡堂手中折扇輕搖,帶起一陣若有似無的冷梅香:“我若說是街頭偶遇,沈大人可信?”
沈晏眸光平靜無波,淡淡搖了搖頭。
這京城再大,能讓堂堂太子“偶遇”,他是不信的。
電光火石間,他想起近日宮中隱約的傳聞。
“聽聞近日,皇后娘娘有意為殿下?lián)皴???/p>
傅簡堂“嗯”了一聲,拖長了尾音:“確有此事……”
尾音剛落,他像是被什么蟄了一下,猛然醒過神。
“等等!”
他壓低了嗓子,語氣里帶著幾分不可思議:“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殿下他,看上了昭昭?”
沈晏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夠明顯?”
傅簡堂一噎,差點(diǎn)咬到自己舌頭。
他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干巴巴道:“很……很明顯嗎?”
他怎么就沒看出來呢!
沈晏看著他,像是在反問“還不明顯嗎”?
傅簡堂卻靜默下來,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的桃花眼此刻沉凝一片,手中的玉骨折扇也忘了搖。
若說謝家能出一位太子妃……
他眉頭微皺。
對謝柏永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真要論起來,傅家作為傅盈秀的母家,與皇室也能更親近一層。
這其中的好處,不言而喻。
只是……
傅簡堂腦海中清晰浮現(xiàn)出謝昭昭那張揚(yáng)明媚,不染塵埃的笑臉。
那丫頭,從小野慣了,最喜自在。
宮里頭那四四方方的天,那不見光的深深庭院……
她受得住么?
傅簡堂無聲嘆了口氣,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
罷了。
那丫頭向來有自己的主意。
他重新?lián)u起折扇,眉眼間又恢復(fù)了幾分平日的散漫不羈。
若是昭昭當(dāng)真想清楚了,愿意走這條路,他這個(gè)做舅舅的,自然鼎力支持,樂見其成。
傅簡堂那邊心思百轉(zhuǎn),凌曦與謝昭昭卻早被琳瑯滿目的小攤勾去了魂。
“這個(gè)!虎大王!”
謝昭昭一眼相中個(gè)威風(fēng)凜凜的猛虎面具,直接往臉上一扣,學(xué)著虎嘯嗷嗚一聲。
凌曦忍俊不禁,目光落在一個(gè)狐貍面具上。
那狐貍眼波流轉(zhuǎn),媚態(tài)橫生,額心一點(diǎn)嫣紅牡丹花鈿,瞧著分外別致。
攤主是個(gè)樂呵呵的老頭,見她駐足,忙不迭道:“姑娘好眼力!”
“這狐貍美人面具,瞧著滿大街都是差不離的款。”
“可我這只,額心的牡丹花鈿,可是我家老婆子親手描的,一筆一劃,就這一份!”
“配姑娘你,正好!”
謝昭昭見凌曦愛不釋手,豪爽地掏出銀子:“老板,這個(gè),還有那個(gè)虎大王,都要了!”
她一把將狐貍面具塞給凌曦,拉著她便朝不遠(yuǎn)處的燈謎區(qū)跑去:“快走快走,猜燈謎去!”
二人笑鬧著,行至一處石橋邊。
凌曦目光隨意朝遠(yuǎn)處一掃,腳步卻倏地頓住了。
她下意識拉了拉謝昭昭的袖子,聲音有些不確定:“昭昭,你看……那人,是不是長安?”
謝昭昭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只見不遠(yuǎn)處另一座燈火闌珊的小橋上,一道纖細(xì)身影正抱著只雪白的小貓,溫柔撫摸。
而她身旁,赫然立著一位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
雖隔著些距離,但那打扮……
“南洲太子蘇諾?!”
謝昭昭倒抽一口涼氣,失聲道:“他怎么會與長安在一處?!”
話音未落,身后傳來祁長澤溫和的嗓音,他懷里還抱著小謝崢:“長安?長安怎么了?”
謝昭昭身子一僵,急忙拉了下凌曦的袖子,臉上擠出個(gè)笑:“沒事沒事?!?/p>
“我跟凌曦說,要是長安也出來玩兒,那該多好呀?!?/p>
凌曦何等玲瓏心思,立刻會意,忙點(diǎn)頭附和:“對對!人多熱鬧!”
蘇諾曾經(jīng)救過祁長安,況且此回也是為了兩國結(jié)盟一事,必定不會傷害她。
況且方才她看得分明,那祁長安身后,還跟著兩個(gè)人。
其中一個(gè),她有些印象,是宮里的禁衛(wèi)。
看來也是經(jīng)了宮中的應(yīng)允。
若是私會,哪能帶禁衛(wèi)?
祁長澤未多想,只當(dāng)女兒家說笑。
傅簡堂眸光銳利,朝著方才謝昭昭與凌曦凝視的方向望去。
夜色深濃,花燈璀璨,人影幢幢,方才那橋上,沒有熟悉的身影。
“看什么呢,舅舅!”
謝昭昭已回過神,嘿嘿一笑,指著前方最熱鬧的燈謎攤子。
“猜燈謎去,快!”
她不由分說,拉起凌曦便是一陣風(fēng)似的往前沖,嬌小的身影靈活地在人群中穿梭。
凌曦被她拽著,只覺眼前各色花燈與人影飛速倒退。
京城最大的燈謎攤前,果然是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男女老少的歡笑聲、議論聲、高聲報(bào)謎底的聲音,匯成一片喧鬧的潮。
“讓讓,讓讓!”
謝昭昭拉著凌曦,仗著身形嬌俏,硬是從人縫里往最前頭擠。
一個(gè)沒留神,撞上了一女子的肩膀。
“哎喲!誰不長眼睛!”抱怨聲傳來。
謝昭昭,正要說對不住,看清來人,隨即樂了。
“白冰瑤,怎么是你?!”
白冰瑤手上提著面具,另一只手正揉著被撞到的肩頭,秀眉蹙起,滿面不悅。
她杏眼圓睜,怒氣沖沖,待看清是謝昭昭,臉上的火氣瞬間弱了三分。
“郡主,”她扯出一絲笑,略帶幾分刻意,“您也對這燈謎感興趣?”
目光一轉(zhuǎn),落在謝昭昭身后的凌曦身上,白冰瑤眼底閃過一絲錯(cuò)愕與不悅。
“凌……你怎么也在這兒?”
她看了看凌曦身上的衣裳,又瞧了瞧自己的。
晦氣,連衣裳制式與顏色都差不多!
回府后就把這身全給燒了!
凌曦眉梢都未抬一下,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
這女人,陰魂不散。
謝昭昭可不慣著她,下巴微揚(yáng):“你能在這兒,她為何不能?”
白冰瑤被她這么一搶白,頓時(shí)噎住。
她眼珠子在那些懸掛的燈謎與凌曦之間滴溜溜轉(zhuǎn)了兩圈。
忽地嫣然一笑,搖著手中的團(tuán)扇。
“既然這么巧遇上了,也算有緣。不若,我與凌姑娘,斗一斗這燈謎,如何?”
斗燈謎?
凌曦暗自撇嘴。
誰沒事干跟她斗燈謎啊?
是這滿街的花燈不夠看,還是夜市的小吃不夠香?
還是她閑得慌?
見凌曦默然不語,白冰瑤愈發(fā)得意。
團(tuán)扇輕搖,語帶挑釁:“怎么?凌姑娘莫不是怕了?早些認(rèn)輸,不丟人的?!?/p>
凌曦淡淡瞥了她一眼,語氣平靜無波。
“恩,怕了?!?/p>
“什……什么?”白冰瑤一時(shí)沒回過神。
她預(yù)想過凌曦的羞惱、反唇相譏,甚至拂袖而去,卻獨(dú)獨(dú)沒料到這般干脆利落的“認(rèn)慫”。
凌曦的目光看著眼前的各式各樣的燈籠,漫不經(jīng)心道:“白姑娘,若是耳朵不甚爽利,還是趁早延醫(yī)問藥才是?!?/p>
“若真耽擱了病情,可就不好了?!?/p>
“姓凌的,你……”白冰瑤指著她,瞬間漲紅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