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送回去?!?/p>
姜若水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冰冷的鋼針,聽不出一絲顫抖。
她將孩子溫熱的小手,從自已的掌心抽出,交到身后的警衛(wèi)員手里,整個過程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總師……”警衛(wèi)員的聲音里帶著遲疑和擔憂。
“送回去?!彼貜土艘槐?,語氣不容置疑,直接打斷了對方。
早已在路邊等候的吉普車,車門被她“嘩啦”一聲拉開。
她干脆利落的坐進去,仿佛剛才那個在松樹下無聲落淚的母親,只是一道被風吹散的幻影。
車子發(fā)動,窗外的松林與訓練場飛速倒退。
那棵她和蘇航天拍過照的古松一閃而過,她放在膝上的手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下,隨即又松開。
從這一秒起,她臉上再無半分屬于“姜姜”的悲戚,只剩下屬于“姜總師”的絕對專注。
……
空軍總部,最高保密級別的圓形會議室。
巨大的圓形會議桌旁,坐著夏國海軍的一眾核心將領。
煙灰缸里,被狠狠掐滅的煙頭已經堆成了小山,但沒人再去點第二根,繚繞的煙霧早已散盡,只剩下嗆人的焦油味和凝固的空氣。
情報室主任劉遠舟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走過了預定時間五分鐘。
他瞥了一眼海軍司令張鎮(zhèn)??罩淖唬辉俚却?。
“不等張司令了,情況緊急,我先開始?!?/p>
劉遠舟站起身,將三疊厚厚的照片和文件,推向會議桌的幾個方向。那沉悶的紙張摩擦聲,讓所有人的心都跟著一沉。
“同志們,長話短說,我們的海軍……出大事了?!?/p>
簡單的開場白,像一塊巨石砸進深潭。
“第一,與大熊合作研制的新一代驅逐艦,尚在港口測試,就狀況百出?!?/p>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報告,聲音壓抑。
“動力系統(tǒng)主軸承異常磨損,磨損量超過設計極限的五倍,再轉下去就要當場報廢。雷達在特定波段出現大面積雪花干擾,根本無法鎖定目標。導彈垂直發(fā)射系統(tǒng),三具單元的開蓋指令延遲超過了1.5秒,戰(zhàn)場上這就是棺材板蓋晚了!甚至還出現了主電纜線路錯接、衛(wèi)星定位裝置信號無故丟失這種低級到可笑的問題!”
“這些還算好的,畢竟是新東西,還在磨合,我們尚有時間去調整。”
劉遠舟放下第一份報告,所有人的呼吸都隨之收緊。他拿起了第二份,聲音里的寒意更重。
“最要命的是后面兩個?!?/p>
“第二,由‘瓦艦’改造而來的‘遼州號’,我們的第一艘航母!”
這個名字一出,在場所有將領,無論軍銜高低,身體都不自覺地坐直了。
“黎院士帶的檢修團隊,在船上已經連續(xù)奮戰(zhàn)了半個月,幾乎沒合過眼,但問題層出不窮,越修越多!”
“主電力分配匯流條,一啟動大功率設備就頻繁過載跳閘,全艦拉響警報!綜合艦務管理系統(tǒng)里,被塞進去了大量無法識別的冗余代碼,像數字垃圾一樣堵塞著系統(tǒng),導致間歇性短路!艦載機起降數據鏈和空中預警機無法穩(wěn)定協(xié)同,數據丟包率超過警戒線三成!最驚險的一次,一道阻攔索的液壓緩沖裝置壓力突然失常,差點把我們的英雄試飛員連人帶飛機一起甩進海里!現在黎院士他們,快被折騰得精神崩潰了!”
“照這個進度,別說下水遠航,能不能安全開出港口都是問題!”
一名將領下意識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手卻在半空中停住,忘了喝水。
劉遠舟沒有停頓,直接翻開了第三份文件,像是在宣讀一份份陣亡通知書。
“還有第三,我們獨立自主研發(fā)的044型護衛(wèi)艦,在過去半年內,三艘同型號艦艇,累計發(fā)生七起重大技術故障。”
“動力艙的螺旋槳大軸異常震動,再快一點就能把船底給撕開了!火控雷達數據刷新延遲,眼睜睜看著靶機脫鎖飛走!甚至還有聲吶系統(tǒng)接收到大量幻影信號,讓整個編隊在非戰(zhàn)時進入一級戰(zhàn)備,來回折騰,疲于奔命!”
“這七起事故,直接導致了十五名海軍戰(zhàn)士受傷,其中三人重傷!現在基層部隊的氣氛很壓抑,已經有戰(zhàn)士私下里說,寧可開老船,也不敢上咱們自已的國產新軍艦了!”
“啪!”
一名脾氣火爆的少將終于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響。
“查!給我一查到底!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是設計院還是造船廠?!”
劉遠舟抬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兩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相同的屈辱與沉痛。
就在這時。
“哐當!”
會議室的大門被猛地推開,海軍司令張鎮(zhèn)海面色鐵青,疾步走進,將一個公文包重重地甩在自已的座位上。
“最致命的是這個。”
他從包里抽出一張薄薄的電報紙,拍在桌上。
“鷹醬的航母戰(zhàn)斗群,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逼近我們的領?;€,進行所謂的‘無害通過’。上頭的領導,今天凌晨三點打電話給我,就問了我一句話?!?/p>
他環(huán)視全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你們海軍,到底還行不行?不行的話就早點說,干脆讓陸軍的同志把海防全接了!你們海軍,原地退休!’”
轟!
這句話,比任何炮彈的威力都大,在每個海軍將領的腦子里轟然炸開。
死寂。
令人窒息的沉默。
這是前所未有的羞辱,是將整個海軍幾代人的努力和尊嚴,狠狠地踩在腳下,再碾上幾腳。
在座的將領們,一個個臉色由紅轉青,脖子上青筋暴起,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不知過了多久,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約而同地,慢慢匯聚到了會議桌最末尾的那個位置。
姜若水。
航母總師,國際頂尖的艦船專家,海軍無可爭議的首席科學家。
也是剛經歷了喪偶之痛的孤苦女人。
在整個夏國,如果還有一個人能解開這個死局,那只能是她。
姜若水沒有理會眾人的注視,她只是伸出手將散落在桌上的三份報告和所有照片,都攏到了自已面前。
“給我一個小時?!?/p>
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瞬間壓下了室內所有的雜音。
她拿起筆,攤開一張巨大的白紙。
照片,報告,圖紙……在她面前鋪開。
她的筆尖在紙上飛速移動,劃出的卻不是旁人無法看懂的符號,而是一個巨大的矩陣表格。
橫軸,是三型艦艇:新一代驅逐艦、遼州號航母、044型護衛(wèi)艦。
縱軸,是密密麻麻的幾十個關鍵子系統(tǒng):動力、船電、雷達、火控、聲吶、損管、武備……
然后,她開始將報告中那幾十個致命的、詭異的故障,像標注一個個死亡坐標一樣,精準地填進這個巨大的矩陣之中。
主軸承磨損,填入“驅逐艦-動力”格。
冗余代碼,填入“遼州號-船電”格。
幻影信號,填入“044護衛(wèi)艦-聲吶”格。
……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會議室里,除了她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再無其他聲響。
四十分鐘后,最后一個故障點被填入。
姜若水停下筆,看著眼前這張布滿了黑色叉號的“死亡矩陣”。
會議室里的將領們也湊了過來,他們看著這張圖,心越來越沉。
那些叉號分布得雜亂無章,毫無規(guī)律可言,既不集中在某個系統(tǒng),也不集中在某個艦型。
這徹底推翻了所有人的第一反應——不存在系統(tǒng)性的設計缺陷或制造通病。
那問題到底出在哪?
就在眾人陷入更深的絕望時,姜若水抬起頭,看向臉色煞白的劉遠舟。
“把這三型艦艇,從最初的龍骨鋪設,到最終的下水海試,所有參與過的一級到三級工程師、質檢員、外聘技術顧問……全部的人事檔案卡,拿來?!?/p>
劉遠舟愣住了。
這涉及的人員檔案,足有數百份之多,而且保密級別極高,他完全沒料到姜若水會提出這樣一個要求。
“總師,這……”
“全部?!苯羲驍嗨?,字字千鈞。
劉遠舟看著她那雙冷靜到極點的眼睛,一個可怕的念頭竄上心頭,讓他渾身一凜。
他瞬間明白了什么,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二話不說,轉身就沖出了會議室……
十分鐘后,劉遠舟抱著兩大摞厚厚的資料卡,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重重地放在姜若水面前。
姜若水沒有說話,直接拿起最上面的一疊,開始翻閱。
數百張卡片,在她手中飛快地閃過。
她的速度極快,但并非漫無目的。
她的眼睛,在每一張卡片的“項目經歷”欄上飛速掃過,同時在腦中與那張“死亡矩陣”進行著瘋狂的交叉比對。
第一張,履歷干凈,過。
第二張,只參與過護衛(wèi)艦項目,過。
……
第十七張,她停了下來。
卡片上的人,是驅逐艦動力組的核心工程師,而他的履歷顯示,他曾被短期借調,參與過遼州號的電力系統(tǒng)改造論證!
“驅逐艦-動力”與“遼州號-船電”兩個孤立的故障點,被一條人脈線串了起來!
父親農民,母親不詳,然后……雞腳盆國畢業(yè)的碩士,全額獎學金,首相獎?!
哼!
一張卡片,被她用兩根手指,單獨抽了出來,放在了手邊。
她繼續(xù)翻閱。
第二張,第三張……
一個又一個看似毫無關聯的故障點,隨著一張張履歷卡的抽出,被一條條看不見的人脈關系網,悄然連接。
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她的動作。
他們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一種巨大的、令人不安的預感,籠罩在每個人心頭。
十分鐘后,最后一疊卡片也被翻完。
姜若水面前,整齊地擺放著十三張被單獨挑出來的檔案卡。
這十三個人,履歷各不相同,職位有高有低,但他們卻像幽靈一樣,完美地出現在了所有出事艦艇的所有故障環(huán)節(jié)。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伸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再也普通不過的黑框眼鏡。
良久,她冰冷的聲音,在死寂的會議室里緩緩響起。
“這些事故,不是技術問題。”
“是人為的?!?/p>
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咯噔。
她頓了頓,伸出手指,將那十三張卡片,朝桌子中央推了過去。
卡片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像十三口小小的棺材。
“內奸,不少!”
話音未落,滿座皆驚!
姜若水迎著眾人震驚的目光,看著首位的海軍司令張鎮(zhèn)海,說出了那個讓所有人汗毛倒豎的結論。
“司令,準備抓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