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室內(nèi),冷氣開得很足,只有18度。
但司藤健次郎覺得自已像是在桑拿房里,渾身上下都被冒出的冷汗浸透了。
這是一種從骨髓里滲出來的寒意。
“你……你瘋了?”
司藤的聲音在顫抖,“林楠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猛地撲到落地窗前,指著下方混亂不堪的拳臺:
那里,杰克遜的尸體剛剛被抬上擔(dān)架,醫(yī)務(wù)人員直接蓋上了白布。
“那是人命!那是你塞進我們?nèi)諊韴F的比賽選手!”
司藤一聲聲低吼,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我讓你想辦法贏,讓你搞垮蘇誠,沒讓你殺人!我是日國代表團的團長!出了這種事,我要負責(zé)任的!你是想讓我去坐牢嗎?!”
如果是蘇誠被打死,他或許還會開香檳慶祝。
但現(xiàn)在死的是日國的人!
還是在一個萬眾矚目的國際賽場上,死得不明不白!
這要是查出來是蓄意謀殺……
司藤感覺天靈蓋都在突突直跳,這一刻,他只想買張機票連夜逃回北海道。
林楠走了幾步,一屁股坐在真皮沙發(fā)上,神色淡漠。
“司藤團長?!?/p>
林楠抬起頭,那雙狹長的眸子里,帶著一種看螻蟻般的戲謔,“稍安勿躁,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安排?!?/p>
“安排?!”
司藤瞪大了眼睛,“你管這叫安排?這死了人??!是一條人命!”
“杰克遜本來就有嚴(yán)重的心臟隱疾,加上長期酗酒,服用類固醇藥物?!?/p>
林楠隨手將方巾扔在桌上,“在激烈的格斗中突發(fā)心源性猝死,這不是很合乎邏輯的醫(yī)學(xué)結(jié)論嗎?”
“你……”司藤指著他,手指哆嗦,“你知道他在用藥?你早就知道?還是說藥是你偷偷讓人打的?”
“這不重要?!?/p>
“重要的是,身為團長,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不是在這里對著我大喊大叫,而是去處理好善后工作?!?/p>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部手機,點開一個文檔,順著桌面滑到司藤面前。
“這是什么?”司藤下意識地接住。
“通稿?!?/p>
林楠淡淡道:“也就是接下來,你在新聞發(fā)布會上要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改?!?/p>
司藤狐疑地低下頭。
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珠子差點從眼眶里彈出來。
“什么?!”
司藤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楠,“道歉?向蘇誠道歉?還要承認杰克遜是因為個人不良生活習(xí)慣導(dǎo)致的猝死?甚至還要祝賀蘇誠晉級?”
他把手機狠狠拍在桌子上,氣得渾身發(fā)抖。
“八嘎!這絕不可能!”
“我們的人死了!死在蘇誠的拳頭下!哪怕是意外,我們也應(yīng)該咬死蘇誠防衛(wèi)過當(dāng)!最起碼也要要求組委會對他進行無限期調(diào)查,取消他的比賽資格!”
“現(xiàn)在你讓我去道歉?去給那個殺人兇手洗地?”
“林楠!你是大夏派來的臥底嗎?!這種喪權(quán)辱國的聲明發(fā)出去,我會被國內(nèi)的民眾噴死的!我會成為日國的罪人!”
司藤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這太荒謬了。
這種事,他司藤健次郎做不出來!
林楠看著暴怒的司藤,并沒有生氣。
他只是輕輕嘆了口氣,眼神里充滿了憐憫。
“司藤團長,有時候我真羨慕你的單純?!?/p>
林楠走到門口,手搭在門把手上,沒有回頭,聲音幽幽地飄了過來:
“你以為,這僅僅是一場運動會嗎?”
司藤一愣,“你什么意思?”
林楠側(cè)過頭,那只露出的半張側(cè)臉在陰影中顯得格外陰森,“如果你實在不明白,或者不愿意發(fā),你可以現(xiàn)在打個電話給你在日國體育省的后臺,或者……直接打給內(nèi)閣情報室?!?/p>
“問問他們,還要不要這盤棋繼續(xù)下去了。”
轟——!
這句話像是一道驚雷,在司藤的腦海中炸響。
日國體育省?
內(nèi)閣情報室?!
司藤的兩腿一軟,噗通一聲跌坐在沙發(fā)上。
這……這怎么可能?
一個小小的軍校運動會,怎么會牽扯到那種層面的龐然大物?
還有,林楠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他到底是誰?!
“你……”司藤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
林楠沒有再理會他。
“咔噠?!?/p>
門開了,又關(guān)上。
那個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只留下滿屋子的寒氣,和癱在沙發(fā)上懷疑人生的司藤。
走廊里。
林楠一邊走,一邊掏出自已的手機,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
電話那頭很快接通,但沒有人說話,只有輕微的電流聲。
林楠走到無人的角落,透過窗戶,看著樓下依然被警車和救護車包圍的體育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第一步,搞定了?!?/p>
“那個杰克遜死得很體面,媒體的聚光燈現(xiàn)在全都集中在蘇誠身上了?!?/p>
“嗯……放心?!?/p>
“這一次,把他捧上高臺,然后再讓他無可辯駁的……重重的摔下來。”
掛斷電話,林楠整理了一下領(lǐng)帶,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消失在走廊盡頭。
……
賽場上。
喧囂聲幾乎要掀翻頂棚,但蘇誠卻覺得周圍的世界出奇的安靜。
他站在拳臺的一角,雙手依然保持著下垂的姿態(tài)。
目光,卻死死鎖定在那具被抬走的擔(dān)架上。
不對勁。
很不對勁。
蘇誠微微皺眉,剛才那一拳的手感,依然殘留在他的指關(guān)節(jié)上。
那一拳重嗎?
重。
那是結(jié)合了腰馬合一的寸勁,足以打得普通人腦震蕩。
但那種力度,頂多讓杰克遜下巴脫臼,或者短暫昏迷,絕不可能致死!
而且……
蘇誠回憶著剛才杰克遜倒地前的最后一秒。
瞳孔瞬間放大,那是神經(jīng)系統(tǒng)崩潰的征兆。
全身肌肉痙攣,那是中毒或者藥物過量的反應(yīng)。
還有那個黑人臨死前,捂住心臟的手勢,那種痛苦并不是因為下巴的擊打,而是來自胸腔內(nèi)部的炸裂感。
“猝死?”
兩世軍人的經(jīng)歷,讓蘇誠一眼就捕捉到其中的貓膩。
這人與其說是被自已打死的……
不如是在恰到好處的時間,“恰好”死了。
“蘇誠學(xué)員?!?/p>
一個嚴(yán)肅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幾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和組委會官員走了過來,為首的是國防科大的李副校長。
李副校長的臉色很難看,甚至帶著幾分擔(dān)憂。
“先下來吧。”
李光明招了招手,示意蘇誠下臺,“長水市警方的法醫(yī)已經(jīng)初步排除刑事案件,所以也不由他們介入了。但具體死因,需要大夏和日國的醫(yī)療團隊進一步尸檢。”
“在這個結(jié)論出來之前……”
李副校長看了一眼周圍那些長槍短炮,壓低聲音道:“為了保護你,也為了避嫌,你暫時不能接受任何采訪,跟我回學(xué)校,在宿舍里待命。”
蘇誠點了點頭,神色平靜:“明白?!?/p>
沒有辯解。
沒有驚慌。
甚至連一句多余的廢話都沒有。
他只是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空蕩蕩的拳臺,以及剛才那個日國裁判逃離的方向。
有人在做局。
而且是個很大的局。
蘇誠收回目光,披上外套,在兩名糾察兵的護送下,面無表情地穿過瘋狂閃爍的鎂光燈,走進了漆黑的運動員通道。
……
國防科技大學(xué),學(xué)員大禮堂。
前一刻,原本還是歡聲笑語的海洋。
此刻卻變成了一鍋煮沸,卻蓋著蓋子的開水。
大屏幕上的直播信號已經(jīng)被切斷,換成了毫無意義的廣告畫面。
但眾人一邊在切換電視頻道,一邊瘋狂討論。
“死了……真的死了……”
前排一個學(xué)員看著手機屏幕,臉色煞白,“官方通報出來了,確認死亡。”
“我也看到了。”
另一個學(xué)員聲音發(fā)顫,“這下完了,雖然是比賽,但那是人命啊!而且還是涉外事件!誠哥……誠哥會不會被抓起來?”
“放屁!”
一聲暴喝從后排傳來。
王大力猛地站起來,滿臉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快爆了。
“抓個屁!那是正常比賽!上了拳臺就有發(fā)生意外的可能?!?/p>
“大力,冷靜點?!?/p>
陳浩坐在旁邊,伸手拉了拉王大力的袖子。
相比于王大力的暴躁,陳浩的臉色更顯得冷靜。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那份理性的眼神背后,也藏著深深的憂慮。
“總之,太趕巧了?!?/p>
陳浩低聲分析道:“但在國際輿論場上,真相往往不重要,重要的是情緒?,F(xiàn)在死人了,日國媒體肯定會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把誠哥塑造成一個殘暴的殺人機器。”
“如果日國方面再咬住不放,哪怕最終證實純屬意外,那誠哥的名聲也毀了,搞不好他軍人生涯也要大受影響?!?/p>
“這才是最麻煩的?!?/p>
聽到這話,周圍的學(xué)員們心都涼了半截。
是啊。
怎么突然就發(fā)生了這么個麻煩事?
“那怎么辦?咱們就在這干看著?”王大力急得直跺腳,“不行,我要去網(wǎng)上發(fā)帖!我要去給誠哥正名!”
“別添亂!”
陳浩按住他,“現(xiàn)在任何發(fā)言都可能被過度解讀,等官方消息?!?/p>
說是這么說,但陳浩的手心也全是冷汗。
他在心里默默祈禱。
誠哥,你這回……一定要挺住啊。
……
千里之外。
大夏西南邊陲,安松鎮(zhèn)。
這一天,鎮(zhèn)上的人都覺得有點奇怪。
那個平時一大早就背著蛇皮袋,滿大街翻垃圾桶的拾荒老頭蘇建國,今天居然沒出門。
破舊的小院里,大門緊閉。
屋內(nèi),光線昏暗。
蘇建國坐在那個掉了漆的小馬扎上,手里捏著一根早就熄滅的廉價香煙。
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jīng)足足四個小時了。
在他面前,那臺老舊的彩色電視機正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畫面在幾個新聞頻道之間來回切換。
每一個臺,都在播報同一條新聞——《軍運會突發(fā)意外,日國選手賽場猝死》。
畫面里,是蘇誠低頭下臺離開的背影。
還有那個日國黑人選手倒地抽搐的特寫。
蘇建國的臉色很平靜。
平靜得像是一潭死水。
“心源性猝死……”
蘇建國喃喃自語,手指輕輕摩挲著粗糙的煙頭,“現(xiàn)在的年輕人,身體就這么虛?”
他不信。
他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了一輩子,什么死法沒見過?
那種死法,太干脆,太利索。
不像是力竭而亡,倒像是……
“?!?/p>
就在這時,電視畫面突然一閃。
一條加急新聞插播進來。
【最新消息:日國代表團剛剛召開緊急新聞發(fā)布會,就杰克遜死亡事件發(fā)表聲明?!?/p>
蘇建國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
來了!
他倒要看看,這幫小鬼子這次又要潑什么臟水!
是不是要哭天喊地?
是不是要撒潑打滾要求嚴(yán)懲蘇誠……
然而。
當(dāng)電視畫面切到新聞發(fā)布會現(xiàn)場,當(dāng)那個滿臉油光的日國團長司藤健次郎出現(xiàn)在鏡頭前時。
蘇建國愣住了。
只見司藤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胸前別著一朵白花。
他神情肅穆,但并沒有想象之中的憤怒和暴躁。
他對著話筒,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是對著日國鏡頭,而是對著大夏的鏡頭。
“各位媒體朋友,關(guān)于今天上午發(fā)生的悲劇,我們深表痛心?!?/p>
司藤的聲音通過電視音響傳出來,帶著一種詭異的誠懇。
“經(jīng)過初步的尸體表檢和調(diào)查,我們不得不遺憾地承認,杰克遜選手的死亡,主要原因在于其長期隱瞞心臟病史,并在賽前違規(guī)過量飲酒?!?/p>
“這完全是一起由于選手個人原因?qū)е碌囊馔??!?/p>
“在此,我謹代表日國代表團,向本次大賽組委會,向所有被驚擾的觀眾,特別是……”
司藤停頓了一下,抬頭看向鏡頭。
“特別是向蘇誠選手,表示最誠摯的歉意?!?/p>
“因為我們的管理疏忽,給蘇誠選手帶來了不必要的心理負擔(dān)和名譽困擾,真的非常抱歉!”
說完,又是九十度鞠躬。
接著,司藤抬起頭,臉上甚至擠出了一絲僵硬的微笑。
“蘇誠選手在比賽中展現(xiàn)出了極高的競技水平和體育道德。”
“我們?nèi)諊韴F雖然失去了杰克遜,但我們依然尊重強者,也希望蘇誠選手不要受此影響,在接下來的比賽中,繼續(xù)代表大夏,取得優(yōu)異的成績!”
“以上。”
發(fā)布會結(jié)束。
電視機前,蘇建國手里的煙頭,“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他整個人像是石化了一樣,盯著已經(jīng)變成廣告的屏幕。
足足過了半分鐘。
“呵……”
一聲冷笑,從老人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
老人瞇起眼睛,那雙渾濁的眸子里,透出一股看穿世事的精明。
如果日國人撒潑,那是真急了。
但現(xiàn)在,他們居然道歉?
居然還幫蘇誠說話?
還祝蘇誠取得好成績?
“黃鼠狼給雞拜年?”
蘇建國站起身,背著手在狹窄的屋子里踱步,腳步沉重。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們這么急著把蘇誠摘干凈,甚至不惜往自已人身上潑臟水,只能說明一個問題……”
老人停下腳步,目光投向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那個身處漩渦中心的孫子。
“他們不想讓蘇誠退賽。”
“他們想讓蘇誠留下來?!?/p>
“留在那個賽場上……”
“因為只有留下來,他們準(zhǔn)備的后手,才能用得上?!?/p>
蘇建國深吸一口氣,從床底下的舊皮箱里,翻出了那個用紅布包著的老式手機。
他猶豫了一下,手指懸在那個很少撥打的號碼上。
“小誠,這回……怕是遇到真正的惡鬼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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