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前巷離著‘逢燈’不遠,穿過正街,對面的第二條巷子就是。
蘭燼避人耳目,仍是坐馬車過來的。
開門進屋,各個房間走了走,明明常姑姑有提前過來拾掇過,可久未住人,哪怕屋里什么都不缺,仍給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
蘭燼看著頭頂那方‘寧靜致遠’的牌匾,聽到門口傳來動靜,她回頭看去。
周伯口中調(diào)皮的外甥,如今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氣質(zhì)沉穩(wěn),眼神透著壓迫力。
范文走近,忍著不左右去看,將那玉牌托在手心送到蘭燼面前。
“不知姑娘從哪得來。”
蘭燼將一封信放到他手中:“范公子一看便知。”
范文看著未封口的信封,心下幾轉(zhuǎn),手上取信的動作卻不慢。
只看著那字跡,他就不著痕跡的深吸了一口氣,一目十行的看完后,暗含的期待落到了實處。
這枚玉牌是他的。
十七歲那一年他打著游歷的旗號離京去了黔州,收買了一個進黔州送貨的商隊一起進去,原本是想給外祖和舅舅們一個驚喜,卻是他受到了驚嚇。
他知道流放的日子不會好過,可他想著娘偷偷變賣嫁妝,給外祖送去那么多銀錢,日子怎么都能過得下去的。
可他沒想到,外祖沒熬過第三年就沒了。
兩個舅舅握筆的手在搬石頭,舅母們也都各自做著粗活,表弟表妹們都學會了做飯做種種家務。
只有在晚上的時候,他們才能有一點自已的時間,舅舅們就會用那僅有的一點輕閑時間教兒女學文習字。
這些事,信里半句不曾提及,只說一切都好。
可這,哪里好。
他外祖曾官至三品,舅舅也是正經(jīng)進士出身,滿門榮耀,前程可期,如今卻過著這樣的日子,他都不敢想象娘要是知道了得多難過。
娘在家是大姐,娘親過世得早,兩個弟弟幾乎就是跟著她長大的,哪怕是她成親后也三天兩頭的互相串門,舅舅舅母吵架了,舅母都是去尋姐姐告狀。
長姐如母,正是她母親這般表現(xiàn)。
舅舅說,大姐已經(jīng)為他們做得夠多了,如今為了娘家都快把嫁妝變賣干凈,這些讓她難過的事就不要讓她知道了。
娘不許他寫信告訴舅舅,父親娶了平妻。
舅舅不許他告訴娘親,外祖父不在了,他們也過得不好。
范文清楚的記得,就是從那一刻起,他突然就懂了許多事。
離開前,他把那枚玉牌偷偷留下了,那是好東西,賣了能換不少銀兩,怎么也能讓他們過得好些。
可沒想到,這玉牌今日突然就被人送到了眼前。
來之前他有過許多猜測,好的,壞的,盼著來的是舅舅的人,也怕來的不是舅舅的人。
以舅舅的性格,只有遇到生死難關(guān)才會讓人來尋他。平日里怕影響他前程,連信都來得少。
折好信,范文長身一禮:“范文,見過蘭燼姑娘,多謝姑娘對我親人的照拂?!?/p>
“范大人客氣?!碧m燼傾身回禮,兩人分賓主落座。
范文這時才終于敢打量這屋子,舅舅是跟著娘長大的,而他則是跟著舅舅長大的,感情比父親都要深厚。
那時大舅舅要科考,想尋個清靜的地方好好用功,娘就為他尋摸了這處宅子。
大舅很喜歡這處宅子,想要清靜一陣時就在這里住上幾日,后來三五好友小聚時也常在這里,他常跟著大舅跑,這里曾經(jīng)還有他一間房。
后來外祖家出事,所有家產(chǎn)都被抄沒,這宅子幾經(jīng)轉(zhuǎn)手,他都不知道落在了誰手里,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還有機會進來。
“周伯伯說起過這處宅子,我想著來了京城反正要有幾處地方用,便讓人留意了下,稍微抬了下價就買下來了?!碧m燼笑:“待他回來時若想要,翻倍賣給他。”
范文的視線落在蘭燼身上。
蘭燼這名在這之前他就聽說過,抬棺上承恩侯府并且還大獲全勝這事,京城無人不知。
她和林大人的傳聞,和這件事一樣響亮。
只是沒想到,她是黔州出來的。
“大舅說,你信得過,讓我助你?!?/p>
那信就是當著蘭燼的面寫的,她自然知道寫了什么,于是她也不客氣:“你如今是鹽鐵司判官。”
范文點頭。
從六品的官職,卻是實權(quán),并且,鹽鐵司能管河渠,所以蘭燼要用他。
“鹽鐵司的副使,是五皇子的人吧?!?/p>
這并非隱秘,范文也不意外她會知道,仍是點頭,等著她繼續(xù)往下說。
“你透露個消息給他,我手里有關(guān)于四皇子借他人之手在江陵貪墨,并且賣官鬻爵的證據(jù),以及江陵吳家放火燒死兒媳婦的人證物證。一萬兩,我賣給他?!?/p>
范文在官場混跡時間也不短了,對四皇子和五皇子兩派的斗爭自然清楚,蘭燼這么做,分明是在挑起兩人更大的矛盾。
尤其如今是四皇子搶了五皇子一趟肥差,正被五皇子記恨,這些證據(jù)正是五皇子需要的。
不過……
“為何要一萬兩?”
“白送他,他敢要嗎?”蘭燼輕笑一聲:“付了代價的東西,他們才放心。一萬兩不少,但是在他們看來,也不多,正合適?!?/p>
有道理,范文微微點頭,白送他,他也不敢用。
“在哪里交易?”
“三日后,悅來客棧三號房,讓他去拿證據(jù),銀票放在屋內(nèi)桌上,會有人去拿。人證在南城門外兩里的一處民宅,那里只有一處宅子,去了就能看到?!?/p>
范文看她安排得這么周密就知道是熟手,對她的信任稍微多了一點。
他相信大舅的眼光,但為官多年,不可能因為大舅信任他便能完全信任。
蘭燼提醒了一句:“你記得把自已摘出來?!?/p>
“這點本事我還有。”
“第二件事?!碧m燼半句廢話也無:“河渠也在鹽鐵司的管轄范圍內(nèi),你伸得進手嗎?”
“你說。”
那就不是全然無法了,蘭燼便道:“我這趟去江陵還得了個消息,投靠了四皇子的吳家在江陵偷偷開采銀礦,四皇子誰都不信任,是絕不會把銀子放在京城以外的地方的,那送到京城,必然是走水路最安全。吳家和陳家是姻親,陳大人,任水部司郎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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