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薄又粗鄙,好色又貪財,赤裸裸的欲望就寫在臉上,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不擇手段,簡直就像披了一層人皮的畜生。”
說到這里,她又揚起唇角,笑了:“不過我又很慶幸,我的對手只是這么一個愚蠢的男人,讓我很輕易地就達(dá)到了目的。”
康氏臉上浮現(xiàn)出之前從未顯露過的自信與傲慢,讓這一刻的她顯得十分有魅力,像是一尊拂去了塵埃露出本相的玉雕。
“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見他禍害了多少姑娘?帶到房里納成妾的就十七個,在外邊的更是不計其數(shù)?!?p>“被他禍害過的姑娘好多都尋了短見,我出面道歉、賠償,被人罵,也被人打。這就罷了,我倒霉嫁給他我活該,可那些死去的姑娘怎么回來?”
“他的妾室來給我敬茶,一個個眼睛哭得桃子似的,沒有幾個是心甘情愿來這個院子的。我看著她們,我不難受嗎?剛來的時候都和花兒似的,到后來,一個個都死氣沉沉的,沒個人樣?!?p>“我想著她們既然來了這兒,我就盡我所能對她們好一點,讓她們活得別那么難。結(jié)果呢,他根本不拿她們當(dāng)人啊。美貌不在了,就被他發(fā)賣的發(fā)賣,送人的送人??赡茴^一天還和我說過話的人,隔天就再也見不著了?!?p>“于是我開始念佛,因為我感覺我住在地獄里,這個房子會吃人,吃女人?!?p>“直到他把茹兒帶了回來?!闭f到這里,康氏像是被哽到了,閉著眼深吸了一口氣,葉緋霜急忙給她拍了拍胸口。
康氏沒睜眼,但是眼角已經(jīng)濕了。她抬手比畫了一個高度:“就這么高,這么大點兒的小姑娘,被丫鬟扶著來給我敬茶,被他頭天夜里折騰得兩條腿還在打顫。那張臉那么嫩,你說他怎么下得去手?”
康氏就是從茹兒來了之后下定決心的,再不做點什么,會有更多、更小的女孩子毀在這個男人手里。
其實最終讓她打定主意處理鄭豐,是在前年回鄭家的路上,茹兒意外受了傷。康氏給她上藥的時候,看見她肩膀處有一塊胎記。
康氏當(dāng)時宛如五雷轟頂。
鄭豐的九姨娘是康氏身邊的丫鬟,相貌不算多出眾,是被喝醉的鄭豐給強暴了。
鄭豐事后還不想認(rèn)賬,嫌人不夠漂亮,還是康氏給爭取了一個九姨娘的名位。
康氏想著有妾室的地位,有自己護(hù)著,她以后的日子也能過下去。
誰知鄭豐小肚雞腸到如此地步,覺得妾室不夠美貌跌他的份,還是把那個妾室送給了一個官員。
哪怕那個妾室當(dāng)時身懷六甲,都快臨盆了。
但有什么辦法呢,懷的是女兒,鄭豐只想要兒子。
康氏得知九姨娘被送給了一個淫名昭著、尤其喜歡玩孕婦的老官員后,差點瘋了,立刻出門找,生怕晚一步就一尸兩命。
當(dāng)時老官員還在宴飲,宴請嶂州知州杜大人。
康氏聽說這位杜大人是個好官,立刻苦苦哀求。杜大人聽她說完后,點頭:“你放心,我把人要出來就是了?!?p>杜大人說到做到,救九姨娘脫離了虎口。
但九姨娘受到了驚嚇,當(dāng)晚就早產(chǎn)了,誕下一名女嬰。還好謝天謝地,母子平安。
女嬰皺巴巴的,像個小猴子,肩膀上還有一塊兒胎記。
聽到這里,葉緋霜猛地瞪大眼。
她想過許多可能——
茹兒是康氏特意找來的幫手。
是覬覦鄭豐財產(chǎn)的人派來的臥底。
甚至是某個神秘組織派到鄭豐身邊的少女殺手。
獨獨沒有想到,茹兒竟然是……
“你是臘月生辰對吧?那她是你姐姐?!笨凳险f。
葉緋霜沉默了好一會兒:“茹兒知道嗎?”
康氏長長嘆了口氣:“她知道?!?p>“是早就知道,還是后來?”
“肯定不是我說的,我巴不得她一輩子別知道,省得惡心?!笨凳系?,“她是故意把肩膀上的胎記露給我看的,發(fā)現(xiàn)我果然記得她后,就和我坦白了?!?p>“她和她娘孤兒寡母一直活得很難,她認(rèn)為這是她親爹的錯,她恨她親爹,于是在她娘去世后,她就找來了?!?p>葉緋霜想到了前世陳宴給她講過的那個自閹入宮、誅了全族的廖茂。
茹兒何嘗不是第二個廖茂。
他們都以身入局,只為雪恨。
葉緋霜明白了:“所以攬月樓那次,是茹兒自己去推鄭文寶的,不是五嬸指使的?”
“不是我。她自己做的,她說鄭豐畜生不配有后?!笨凳夏罅四竺夹模靶⊥冕套犹珱_動了,差點闖禍。幸虧負(fù)責(zé)此案的是杜大人,我和杜大人說了茹兒的母親就是他當(dāng)年在嶂州救出來的人,杜大人也還記得,同情茹兒,保了她一次。我只能讓十七姨娘頂一下了,畢竟她有孕,鄭豐不會把她怎么樣的?!?p>康氏搓了搓臉,嘆了口氣:“我心懷愧疚,盡力照顧十七姨娘,盼著她把孩子好好生下來,以后我會努力照顧她們母子。可是鄭豐那個畜生,一直逼著十七姨娘吃各種偏方,說吃了就一定能生出兒子來,結(jié)果……唉,畜生,畜生!”
康氏越說越氣,憤憤地拍桌子:“若非留他還有用,我非把他千刀萬剮!”
“五嬸這些年辛苦了?!?p>“你說得沒錯,我可真是辛苦了。一見鄭豐畜生那張臉就想把他宰了,非但不能,還得裝溫柔裝恭順,裝得窩囊軟弱遇事就哭膽小如鼠,這樣鄭豐出了事后我受到的懷疑才會少些。”
“好在苦盡甘來了。”康氏靠在椅背上望著房梁,“老太太竟然把這事認(rèn)下了,哈,真好,以后不會有人懷疑我們了!鄭豐畜生也被騸了,以后只能臥病在床當(dāng)個活死人,看他還能禍害誰?!?p>“我一定好湯好藥地吊著他的命,然后我過繼一個兒子過來,等兒子長大了立住了能給我養(yǎng)老了,我就送鄭豐畜生下地獄。我都不敢想我以后的日子有多滋潤,有錢有子有妾室們陪著說話,還不用伺候男人!”
葉緋霜十分感懷地看著康氏。
其實在五房剛回來時,她對康氏有誤解。覺得她天天愁眉苦臉是因為五叔納了許多妾,她在爭風(fēng)吃醋。
原來,她不高興的確是因為那些妾室,因為她們不被善待。
難怪她一直想著法兒地幫那些妾室們生出兒子來,她覺得有了兒子,她們就能過得好一些了,比如秋姨娘。
誰知白溪寺又是那副光景。
她已經(jīng)做了所有她能做的,她一點都不懦弱,她的窩囊、讓步是忍辱負(fù)重。
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