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算課的時候,已然是午時。
姜如初從應晨堂出來的時候,思緒都還在方才堂課的算題上,不得不說,這位杜先生是有真本事的。
他似乎格外鐘愛各類貼近實際的術數(shù),比如商功、贏不足、襄分等算題都是信手拈來,完全不拿書本。
但這杜先生講課也是真的枯燥,只知唾沫橫飛的在上頭講,下頭的弟子一個個神情呆滯,兩眼茫然他也不管。
他只顧自已嘰里呱啦,還能講得兩眼發(fā)光,抑揚頓挫,一看便是真心喜愛術數(shù),一心撲在上面。
姜如初算是勉強能跟上這先生的思緒,但他好些跳躍的解題方式她現(xiàn)在都還想不通,此時下學出來,她還在一路的琢磨。
因此,太過專注的她,也沒有聽到某人難得的一聲招呼。
“姜如初.......”
周長濟眼看著人就從自已身旁走過,愣是一點反應也無,出聲喚她,也不搭理。
他頓時抿唇,神情立刻又恢復冷漠。
她似乎已經開始無視他了,她才拿了小三元,而他沒有......周長濟的眉頭緊緊皺起,眸色深邃。
莫非她是認為他已經輸了嗎?
身后響起一道感嘆的聲音:“.......果然目中無人?!?/p>
周長濟冷著臉回頭,便看到向平探究的視線,正落在前方逐漸走遠的姜如初后背上。
見是她,他難得扔下一句:“拔尖之人,無須看到旁人?!?/p>
隨即緊抿著唇,轉身直直的走了。
向平納罕的瞧著周長濟的背影,又看向遠處那個即將消失的人影,心下生奇,原來也有女郎可以引起他的注意。
那她女扮男裝,豈不是多此一舉。
姜如初一路埋著頭苦想,一旁的桂花也不打擾她,默默的伸手將書箱接了過來。
云川書院也有食舍,但在書院的另一邊,隔得十分的遠,大部分的弟子都不會費這個工夫去吃一頓飯。
世族子弟就更不會去擠大鍋飯,大家獨門獨院,院里皆有家中帶來的奴仆侍女,都是自個兒開小廚房。
姜如初也不想每日走那么遠去用飯,于是主仆二人就打算自已洗米做飯,正好院子里有個露天的灶臺。
隔壁不知住的是誰,從未見過主人,只是昨日夜里曾瞧見一個仆婦悶聲不響的在那灶臺上熬藥。
姜如初二人剛進院子,又瞧見那仆婦在熬藥,院子里一股濃濃的草藥味道,說實在,光是聞著就有些苦過頭。
看來她這“院友”,這兩日應當是落了病。
那仆婦見姜如初二人進院子來,忙笑了笑,朝她點了點,姜如初也回之一笑,便進門去了。
下半日的課程,姜如初選的是棋藝課。
她正準備出門時,山下的跑腿小廝卻突然急匆匆的上門,迎面就盯著她小心的打量。
“你當真是鳳臺縣的姜如初?”小廝向她確認了兩遍。
姜如初再次點頭,心下卻疑惑,這小廝看起來十分的慎重,又打量她好幾遍,似乎格外的小心謹慎。
她是鳳臺縣來的姜如初,有什么不相信的?還是這信,有什么特別。
直到面前這小廝再三確認,不再疑慮后,鄭重的交給她兩封信,這才討好的笑著。
“小的這不是怕,萬一送錯了人......”
等這小廝走了,姜如初看向手中的兩封信,這才明白緣由。
一封是她熟悉的,從山下施家而來。
而另外一封,則不屬于她以為的任何一個人......這封信,居然是從盛京而來的。
姜如初看著信封上的盛京趙氏,神情一怔。
盛京的趙氏,除了“吳楊崔蕭,周成袁趙”,的“趙”,怕是再無哪個趙氏,膽敢自稱盛京趙氏。
趙氏家族,怎么會給她一個毫無干系之人寫信?
她擰眉疑惑的拆開,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皺起眉頭看信,看到最后,姜如初難得露出一個十分嫌惡的表情。
她面無表情的,將這封信撕成了碎屑。
沒想到這封信,居然是她那個生身父親寄來的!
姜如初這才知道,原來這個負心人,竟然是盛京趙氏的子弟,看來他當年連留下的姓名都是假的。
很是莫名,這個人突然來信,竟是“邀”她上盛京做客。
時隔多年,他竟然還記得有她這么個女兒,竟還能準確的將信寄到云川來,當真是稀奇事。
......邀爾入趙氏為客,可攜母同行。
用了個邀字,但讀完信,姜如初只看到一個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在發(fā)號施令。
她嗤笑一聲,好一個“客”,好一個“可攜母同行”,他怕是連她母親的名字都記不清了,讓她母親同行,仿佛施舍一般。
她隨手將手里的碎屑扔到花盆里,又拿起茶壺澆水,直到看到這堆惡心的字跡徹底融成一灘,這才罷手。
這個人,最好不要再跟她們家沾上一點關系。
姜如初原本上課的好心情,全被這突如其來的信破壞,到玄暉閣的時候,她緊蹙的眉頭也沒有散開。
玄暉閣以琉璃做瓦,玲瓏精致,閣內總共三層,這一處樓閣在水邊上,四周煙波飄渺,很是空靈幽美。
姜如初進門時,便看到一樓的弟子正兩兩對弈。
閣內雖布局高雅,但里頭棋盤擺得到處都是,桌上、地上、窗戶邊上......不少弟子一邊翻書一邊下棋,因此書籍也擺得到處都是,甚至有弟子從旁焦急指點。
棋課竟是一片吵鬧凌亂的場景。
而且人數(shù)也不少,到現(xiàn)在還一直有弟子接連趕來,想必二樓三樓也有不少的弟子,但上面似乎安靜許多。
姜如初剛進來,她有些心煩,準備先找個角落蹲著等上課,就聽身后有道女聲兇神惡煞的響起。
“你是姜如初?”
乍然聽到自已的名字,姜如初瞬間回頭。
這才瞧見,是門口一個穿青色長裙、身材高挑的女弟子,正在盤問一個剛進門的圓臉女弟子。
圓臉女弟子被她突然一吼,瞬間嚇了一跳,回過神更加兇巴巴的吼道:“你有毛?。磕墙绯跄苡形议L得好看?”
誰不知道,會讀書的女郎都是長得瘦巴巴病歪歪的,能有她這般朝氣蓬勃,一臉福氣?
嚴云看她圓圓的臉盤一眼,覺得甚是有道理,便用力揮揮手,“好吧,進去吧?!?/p>
又提醒道:“要是看到那個姜如初,記得說一聲?!?/p>
今早算課的事,傳到周圍齋堂師兄師姐們的耳中,已然成為笑柄。
那應晨堂的呆瓜們就輸在不夠嚴謹上,也不知盤問,被人踩到老臉上都還不知道,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她絕不會讓玄暉閣犯同樣的錯誤!
嚴云一抬頭,就瞧見里頭有個臉生的女郎正盯著她瞧。
她心下頓時又警惕起來,忙幾步走上前,粗聲粗氣的盤問:
“你是姜如初?”
姜如初收回目光,隨口道:“不是?!?/p>
嚴云兇惡的表情一收,有些失望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