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姜如初看著眼前的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子,再想起這些往事,她什么都能明白了。
她看到的全是她母親的卑微討好,和他的不喜不愿,所有的回憶突然就變得清晰而又可笑,他對她們母女顯然本就沒有任何情誼,離開都是早有預兆。
姜如初終于開口:“這是我的幸事?!?/p>
沒有長得像你。
趙懷德對她言語中的尖銳毫不意外,對她此刻冷漠的眼神也早有預料,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她不會來了盛京這么久,都不曾想過要見見他這位父親。
“但你繼承了我的天賦,我很欣慰。”他平靜道。
空氣突然寂靜了一會兒。
而四周看臺上的人群卻忽的爆發(fā)出一陣夾雜著劇烈笑聲的歡呼聲,因為馬球場上,趙氏兄弟贏了。
對手的負籌更多,也就是說,對方進球更多,卻很不幸答錯的題更多,所以最后統(tǒng)計籌數(shù)的時候,居然還是趙氏兄弟贏了。
此時,馬球場上,趙光祖揮動著球杖,得意又驕傲的迎上周圍所有的笑聲,不管是嘲笑的還是唏噓的,他都不放在眼里。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贏了!
小小的趙榮祖滿頭大汗的看著自已的兄長,見大哥高興,他也是滋著個大牙,正傻樂。
對面是崔家的幾位年輕子弟,聽著周圍唏噓嘲笑聲,又見對面這趙家兄弟歡呼的模樣,都不免驚奇的看過來,隨即不屑的嗤笑一聲。
這是積籌賽,這一場雙方都是負籌,就算他們是贏方,能加三籌,籌數(shù)也還是負的,都不知道能不能去淘汰賽。
怎的還有臉歡呼........
對面那群崔氏郎君皆是一臉怪異,隨即接連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笑著一勒韁繩,紛紛揚長下場而去。
這邊角落里,二人同時收回各異的目光。
姜如初忽的笑了起來,語氣疏冷:
“我更認為,我應當算是繼承了我外祖父的幾分天賦,趙大人當年不也蒙我祖父教導,后來才有機會回到盛京大展拳腳?”
看來當年的事,她知道得不少。
趙懷德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只是面無表情的看了那邊馬球場上正興高采烈的兄弟二人一眼,隨即回頭,又淡淡的看向她。
“如初,過年節(jié)的時候,為何不來.......”他的語氣依然平靜淡漠,對她冷漠的態(tài)度視而不見。
察覺到他那淡淡的寬容感,姜如初眉頭忍不住一皺。
他這樣的平靜而又包容的態(tài)度,仿佛她還是那個在耍小孩子脾氣的女兒,他還是那個笨拙又耐心的父親。
姜如初,其實她曾經很不喜歡這個名字。
這個名字的出處,是出自人生若只如初見,包含著她母親曾經對眼前這個人所有的愛戀,而后來的許多年,她和這個名字的存在,都只能證明母親的愚蠢。
姜如初倏地撇開眼,漠然道:
“趙大人,還請您不要這樣稱呼在下,你們趙家自家人的年節(jié),我一個外人,實在不便前去打擾?!?/p>
她冷漠中突然帶上了幾分明顯的情緒,對面的趙懷德很敏銳的察覺到了,意外的沉默了好一會兒。
隨即他神情不明,說出一個讓人無法反駁的事實:“不論你承認或是否認,你的身體里都留著趙氏的血脈,你是我的女兒,這一點,你永遠都改變不了?!?/p>
對面的人沉默一瞬,再開口就是一句十分刺耳的話。
“我不否認,我只是厭惡?!?/p>
趙懷德終于皺了皺眉,卻在一瞬間恢復平靜,他再次開口,語氣不緊不慢。
仿佛在教導她:“你不該暴露你的情緒,牽動了你的情緒,就說明這是你在意的點,我只會更高興。”
姜如初立馬一怔,瞬間恢復平靜。
她這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已方才的字字句句都帶著刺,似乎真的陷入了回憶的情緒之中,不管是怨恨還是不滿,她都被他牽動了情緒。
她既沒有打算認他,那眼前人,就是一個陌生人。
這的確是她的不該。
姜如初頓了頓,緩緩抬手,毫不吝嗇的拱手一禮,語氣疏離而又認真的說道:
“.......多謝趙大人指點?!?/p>
這才是一個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面對一位正三品的侍郎大人,本應該有的疏離又有理有節(jié)的常人姿態(tài)。
他過得很好,她和母親也不差,憑什么要可憐兮兮的怨恨著他,難道沒有他,她們母女就只能活在怨懟和不滿之中嗎?
此時,姜如初看著他的眼神,才是真正的形同陌路。
面對她如此冷靜又自持的態(tài)度,趙懷德沒有任何笑容,眉頭反而緩緩皺起,看著她的眼神。
卻逐漸透露出幾分惋惜之色。
他淡淡的開口:“以你的聰慧,你本應該知道,回到趙家,回到我的身邊,你會有更好的前程?!?/p>
“但你沒有,你被你幼稚的情緒牽動,哪怕現(xiàn)下,不管你是偽裝也好,還是帶著嘲諷憤怒都行.......”
趙懷德皺著眉頭,隱隱失望目光,落在面前這個年輕女郎身上,語氣悵然惋惜的說道:
“........你本只需喚一聲父親,不論真心還是假意,旁人求而不得的前程,你都能唾手可得。”
她偏偏要誠實的喚他一聲:趙大人。身為女兒之身,終究束縛了她的目光。
姜如初皺了皺眉頭,毫不在意的說道:“多謝趙大人的好意,但在下的前程,還是打算自已去掙。”
對面的人忍不住皺眉低嘆,雖有天賦,可不僅婦人之仁,還愚昧短見,本想著不忍他趙氏的血脈就此埋沒,能帶到身邊教導一番。
可惜了.......
而姜如初已經看向遠處正在整裝的女飛騎,回頭對眼前人行了一禮,“趙大人,在下還有要緊事,告辭。”
看著她毫不留戀的轉身而去的背影,趙懷德的眉頭早已皺緊。
原以為不赴年節(jié),是因為心中還有怨,等她想通了自然也就好了,可不想眼下再看……
罷了。
這盛京的前程,可不好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