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既允她回來,便仍是自已人。只是叫你放開手比試,未叫你下死手?!?/p>
江慎遠攔住了阮師。
他出手頗有舉重若輕之意。能勸得住架的,總比打架的人厲害,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他似也沒有隱藏之意,更甚至像是一邊試探了程念影如今的本事,又不經(jīng)意地展現(xiàn)了他自身的厲害。
程念影飛快地垂下眼,從地上爬起。
江慎遠要伸手來扶,卻依舊被她躲開。
換從前,江慎遠對這樣推拒冷硬的女子實在沒什么興致。
若非是她跑了,還膽大到去頂替秦氏女蒙騙傅翊……他完全想不起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個人,是父親特地留給他的。
江慎遠盯著她又細細瞧了瞧。
今日倒瞧出些味道了……她和阮師比試起來,身法是極漂亮的。疼也不喊,也不肯認輸屈服。
“血滲出來了?!苯鬟h說著,伸手去碰程念影頸間的傷口。不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熟知少女的性情,在她還未躲開之前,自已就先縮回了手。
免了叫這么多人看見。
江慎遠目露憐惜之色:“我身邊也沒個丫鬟,倒無人能細心為你上藥?!?/p>
程念影全然沒聽出這話里的深意,自個兒悶頭上藥去了。
弄得阮師也沒什么贏了的勁頭。
只是等程念影走了,他才道:“大人若要懲戒她,好叫她知道害怕,方才便應(yīng)當(dāng)讓我……”
“讓你一刀殺了她?”江慎遠轉(zhuǎn)過頭,“我知道岑瑤心救你一命,你想為她殺了程念影,但你要分得清輕重。”
江慎遠輕拍了下他的肩:“你知道的,我的事,不容任何人來破壞?!?/p>
阮師悶聲應(yīng)了。
程念影這廂回到屋,沒一會兒,門開了。
“江慎遠待你不怎么樣啊,方才差一點你就丟了命了?!辩姸ㄔ宋粗谅曄戎?。
程念影悄然嘀咕,連鐘定元都瞧出來了,江慎遠還以為他裝得很好呢。
“你冒著危險在郡王府上走了一遭,他該獎賞你才是。難道因為你跟過傅翊,他懷疑你已經(jīng)不夠忠心了?”
鐘定元說著,頓了頓,頗有深意道:“我卻不會懷疑你?!?/p>
程念影乍聽這句話只覺得奇怪,她更希望鐘定元快點走,自已好上藥。
但鐘定元不僅沒走,反而坐了下來,將聲音壓到最低:“不如改投向我。”
他道:“我至少是皇帝的兒子,他江慎遠算什么東西?”
程念影抿了抿嘴角,眼底微微發(fā)亮,而后慢慢抬起了頭。
她打了廢太子。
但廢太子和江慎遠都沒有找她的麻煩,并非是因他們腦子有毛病。
而是……這二人關(guān)系并不緊密,甚至有嫌隙。
她最早猜少虡樓與皇帝有關(guān),見到廢太子,她又以為幕后真正的主人是太子。
但如今再看看……不是廢太子吧。
看起來還沒她聰明呢。
“我不能背叛少虡樓?!背棠钣白罱K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是不能,而非不想?!辩姸ㄔ硕ㄐ?,“我知道像江慎遠他們這樣的人,通常會用藥來控制手下。我讓父皇為你討一副解藥就是?!?/p>
“我讓父皇”。
這四個字極為關(guān)鍵。
等于直接承認了,少虡樓背后站著的的確是皇帝!
程念影按住心中的波瀾,面上只露出了一點點欣悅之色。
廢太子與江慎遠不合是好事,廢太子有自已的盤算更是大大大好事。
程念影抬臉問:“你手還疼嗎?”
這話一出,可叫鐘定元都有些受寵若驚。
這煞星還有關(guān)心他的時候呢?
“豈會不疼?”鐘定元正要諷刺一笑,半途又將那諷刺生生憋了回去。
程念影想了片刻,道:“我瞧瞧。”
“怎么瞧……??!”鐘定元猝不及防地慘叫一聲。
程念影將他的骨頭復(fù)了位。
“好了?!彼樕€微微泛著白,抬起頭來滿是無辜。
鐘定元冷汗涔涔地咬住了牙關(guān)。
又冷汗涔涔地起身走了。
可以說他從做太子到成為廢太子,最多的痛都是程念影給的。
倒是刻骨銘心。
鐘定元立在回廊上,氣得發(fā)笑。
屋內(nèi),程念影慢慢剝開衣領(lǐng),對鏡照了照?!€好,崩裂得并不厲害。
第二日,他們繼續(xù)往御京去。
大約是因為前一日鐘定元再度慘叫的緣故,江慎遠甚至都懶得來試探鐘定元私下里都與程念影說了些什么。
只是待到入夜后。
“吱呀”一聲不易察覺的輕響,是門被推開,阮師從床榻上坐起,正待動手。
“是我?!背棠钣皭灺暤?。
阮師覺得極為怪異。
程念影來找他作甚?
阮師順手抄起刀,連衣衫都懶得披就走了過去。
“我還想同你比一比?!背棠钣暗馈?/p>
阮師更覺奇怪,自已來找死?那倒是正好。他悄悄的,不驚動任何人,便能替岑瑤心了卻心愿。
就算明日主人知曉,這也不怪他。是她自已找來的。
阮師退后半步:“進來?!?/p>
不過轉(zhuǎn)瞬的功夫,阮師便發(fā)現(xiàn)自已想得還是容易了。
夜深人靜時,一點動靜都會驚動旁人……要如何瞞著主人殺了她?
阮師只能放輕了手腳。
程念影反而沒有這樣的束縛。
“嘶啦——”阮師仰頭,手中的刀劃爛了床帳。
他腰一塌倒向床,竟有幾分被逼急的狼狽。
他一氣,身形又以一個怪異的姿勢彎折,隨即抬腿一記重踢,燭臺被程念影帶落到了地上。
程念影微微啟唇,嘴里嘗到一點腥甜。
這動靜說不大也不大,說不小也不小。阮師正心一提。
“出來,我瞧見你進去了?!辩姸ㄔ穆曇魠s突然在門外響起。
“快出來?!?/p>
“你是不是在里頭?”
“你半夜到他屋中作甚?”鐘定元噼里啪啦連問了幾句。
阮師恨恨咬牙,只得收起刀。
程念影看也不看他,就這樣默默走了出去。
隱約還能聽見鐘定元譏諷道:“你往他屋里鉆作甚?不過也是做奴才的。”
阮師黑了臉,握著刀不甘地在黑夜里站了好一會兒,才又慢慢躺回去。
而程念影這廂出了門,與鐘定元并肩而行。鐘定元本還有些不滿,她豈能與自已并行?
沒規(guī)矩。
但這三個字到了嘴邊,他還是暫且咽了下去。
“你叫我這時來找你,怕被阮師一刀殺了?既然怕,還找他作甚?昨日里傷得還不夠?”鐘定元撇嘴。
不過他到底還是沒蠢到家,轉(zhuǎn)瞬便反應(yīng)過來:“你……在探他的底?”
“真不怕死啊?!辩姸ㄔI諷的笑笑。
但緊跟著又奇異地沉默了。
之后他都沒有再開口。
在太子爺曾經(jīng)順風(fēng)順?biāo)那鞍肷?,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
反將他一個男兒襯得軟弱無能,吃不得半點苦頭了。
鐘定元深吸一口氣……他也知道他要回到過去的位置并不容易。
從岑家倒下,就可見父皇所說并非當(dāng)真都是為他好。
且忍辱負重。
不過忍辱負重!
之后幾日里,程念影幾乎每夜都悄悄去找阮師。
她瘋狂地從對戰(zhàn)中汲取著,進步著。
阮師雖有遲鈍,但慢慢終于也回過味兒來了?!棠钣霸诠室饽盟毷?!
“不知死活!”阮師輕輕嘀咕,他紅著眼,骨子里的好斗也愈發(fā)興奮。
他依舊誰也沒有說,就等著今夜她再來。
這回不管誰來,都一定要叫她不死也殘。
……
江慎遠此時抬頭看了看天邊夕陽:“離御京很近了,今日就不歇腳,一口氣趕回城吧?!?/p>
阮師:“……”
阮師縱有百般不滿,但也還是只能老老實實咽下去。
在江慎遠的帶領(lǐng)下,眾人一路疾行入了城。
闊別幾月,御京已經(jīng)稍顯陌生。程念影沒來得及多看,就被綁住了雙眼。
“走吧?!苯鬟h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程念影知道……這是要帶他們回樓里。
連廢太子也帶去?
而不是直接去見皇帝?
又或者,在樓里就能見到皇帝?
程念影腦海中浮現(xiàn)數(shù)個猜疑的念頭。洶涌起伏的心緒也慢慢在路途中被重新磨平。
此時當(dāng)已是月上梢頭。
但那布條全然不透光,程念影慢吞吞走在后面,一腳踩下去。
黏糊糊的。
怎會是黏糊糊的?
“不對勁。”江慎遠喉中微微變調(diào)的聲音,被狹窄的通道折反,帶出回音。
其他人什么也看不見,聽見這句話只本能地往前踏了一步。
“繼續(xù)走?!苯鬟h冷聲道。
話音落下,他突然后退幾步,退回到與程念影并肩。
然后他抓住了程念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