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翊思緒一轉(zhuǎn)回神,迎上前不讓程念影留心到灶臺的慘狀,順勢將人的腕子不輕不重地一握。
不能握緊了。
緊了她如今越發(fā)聰明,一定發(fā)覺不對。
傅翊就這么半哄著把人牽了出去,才勉強沒在程念影面前丟臉。
從河清到懷遠(yuǎn),又一路奔進軍營里殺人、救人的疲累,已經(jīng)從程念影身上消失得干干凈凈。
她和傅翊并肩而行,堪稱步伐輕快,診未診出有孕對她來說,似乎都沒什么分別。
她把對著萬柏奇說的主意,又與傅翊提了一遍。
傅翊到了嘴邊的“阿影聰明”,陡然換成了:“儲君圣明?!?/p>
這話又帶著地位分明的恭敬,又有點別樣親昵。
聽得程念影嘴角抿一抿,耳朵又軟了。
她覺得這下大抵沒準(zhǔn)兒,丹朔郡王將來在史書上真要變奸佞了。
突然想到這一茬,程念影也就好奇地問了:“如果史官寫你是佞臣怎么辦?”
從未有過的女儲君,推她上位的自然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奸臣了。
“能做得了奸佞,載入史冊的,須得是只手遮天,權(quán)傾朝野的人物了?!备雕慈缃窈敛徽谘谧砸?,笑笑道:“挺好?!?/p>
兩個人相攜走過一段回廊,邊城的風(fēng)挾著沙土披上他們的頭發(fā)。
傅翊突地道:“在這里再多待幾日吧?!?/p>
程念影確認(rèn)了,他的確是有一點怕的。
“如今回到御京,會有人要害我?因為你和我有了孩子?”程念影不明白就問。
“你和我”三個字從傅翊舌尖滾過去,丹朔郡王從中品出點纏綿親密的好滋味,眉眼都松和了些。
本來到了嘴邊的“沒什么事”,都咽了回去。
傅翊從前是習(xí)慣不對人透露心思和謀劃的。但那回在皇宮已經(jīng)試著邁出去過一步,如今再做一遍倒也沒想象中那樣難。
“你我暫不還京,是要留給梁王一定的操作余地,想辦法弄到解少虡樓藥物的法子?!?/p>
傅翊自然不怕別人的虎視眈眈,但歷史遺留始終橫亙在他心間。
讓他寢食難安。
“操作余地?”程念影輕輕出聲。
傅翊輕咳一聲,他很想給梁王留點面子……
但他現(xiàn)在又要在程念影跟前說實話。
只得還是道:“梁王一看就好騙,別人才會覺得有利可圖,因而松口。一旦我們回去,別人就要死抓著不肯放了?!?/p>
程念影:“……”
傅翊很快轉(zhuǎn)走了這個話題:“我們回去晚兩日,也正好叫御京里頭那些人最后再開懷兩日?!?/p>
還要給梁王反應(yīng)消化的時間……
程念影有孕畢竟不是小事,這事眼下還不能走漏了消息,叫普天同慶。
但梁王該知道。
也正好按一按他的沖動急躁。
傅翊一開始打算寫信,但想來信容易為人所截獲。多疑的丹朔郡王最終讓吳巡親自跑了這一趟。
吳巡離開懷遠(yuǎn)的時候還老大不舍呢,等真上了路,也不敢耽擱,幾乎是不眠不休地狂奔著回到了御京。
一回去,他就去見了梁王。
吳巡這一路實在跑得太急,也就顯得形容狼狽。
梁王一見他,臉色就青了:“邊城的局勢控不下來了是不是?傅翊怎的也有失算的時候?早說還是得有本王,再不濟也留下本王的親衛(wèi)……”
吳巡急喘兩口氣,打斷他:“殿下,殿下聽我先說?!?/p>
“你說?!?/p>
吳巡左右看看:“殿下得屏退左右?!?/p>
梁王的護衛(wèi)自然不干。
雖然梁王府與郡王府眼下因為同一目標(biāo)走上了同一條路,但哪有那么容易就親如一家了?
梁王倒是擺擺手,讓護衛(wèi)退下,腦中冒出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怎么了?這樣小心?傅翊死在懷遠(yuǎn)了?”
吳巡一噎。
勉強順過氣兒:“自然不是!”
“哦……那是……”
“儲君……有孕了?!眳茄残⌒囊硪?,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
“……”
“…………”
半天沒別的動靜,吳巡不禁喚了聲:“殿下?”
梁王一腳深一腳淺地往外走。
“殿下去哪里?”
“去……”懷遠(yuǎn)。話沒說出口,梁王如夢初醒。他眼下去什么懷遠(yuǎn)?
梁王霎時頓住腳步,轉(zhuǎn)而扭過臉,氣勢洶洶:“本王殺了傅翊!”
吳巡聽完都不生氣了,他嘆氣:“都是要做外公的人,怎能還這般不穩(wěn)重呢?”
梁王:“……”
梁王無言以對,又坐了回去。
“傅翊交代你來做什么?不只是傳這話吧?”梁王冷靜許多。
吳巡這才將傅翊的隱憂說了。
梁王也不傻,當(dāng)然知道如少虡樓這樣的組織,手段多著呢。但這樣鮮血淋漓地又一次直剖在他面前,不免叫他心下又狠狠抽痛兩下。
對剛駕崩的老皇帝,又生了一股怨氣。
“本王知道了,本王來辦,若這事都辦不好,倒也不配為人父了?”
梁王沉著臉,重新大步走了出去。
自從得了吳巡傳來的信兒,梁王就顯得神思不屬的格外牽掛。
引得朝中上下都懷疑是懷遠(yuǎn)的事不順……
就如傅翊所說的那樣,有人借著這個機會可開心了一陣。
也就這一陣兒了。
與緊繃的御京相比起來,懷遠(yuǎn)稱得上寧靜祥和。
程念影躺在床榻上睡得沉了,本能地翻了個身,差點改由趴著睡。
傅翊近來都睡不沉,晃眼一瞧,眼疾手快地?fù)谱×顺棠钣暗难?,將人生生拉了回來?/p>
程念影也警覺,將眼皮掀開一條縫,瞧了瞧傅翊,然后……又合上了。
能得她這般信任,傅翊自該高興。
只是有點耗他。
傅翊閉了閉眼,強自按下骨頭縫兒里妄自亂竄的欲念。
待到天光大亮,程念影起身由人伺候著洗漱,沒一會兒食物呈上來,得試三遍毒。誰叫丹朔郡王而今還沒學(xué)會做一道囫圇菜出來呢?
終于用完飯,懷遠(yuǎn)的大小官員便來程念影跟前稟報城中的大小事。
這也是傅翊要多留幾日的用意所在。
一座城,儼然是一個最小的國。
程念影會在這里習(xí)慣聽人向她稟報事務(wù),求她拿主意。
將這廂主場留給懷遠(yuǎn)的大小官員后,傅翊緩步走了出去。
萬柏奇與他匆匆擦肩而過,想是也有事急著去稟報給程念影。
“主子?!弊o衛(wèi)這廂將人帶到了傅翊的面前。
邊城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婆子,連頭都不敢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不知貴人吃錯了什么藥。
可她不敢說這話。
只能無助地搓搓衣擺:“民婦……牽了一頭牛來。”
傅翊應(yīng)聲:“嗯,開始吧。”
婆子暗自嘀咕地上了手。
御京的貴人真是怪??!
怎的還要學(xué)怎么給牛接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