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
西明看著失態(tài)的夫子,還以為那書卷有問題,頓時大驚失色。
他慌忙向前,伸手就要將那書卷掃落在地。
沒想到夫子竟然比他更快,直接將書卷抓在了手中。
西明見狀擔(dān)憂的叫了一聲:
“夫子!”
卻見那夫子神色復(fù)雜,抓住書卷的手不停的顫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觸摸著上面的污血。
那神情五味雜陳,似后悔、似期待、又好似有些害怕,眼眶之中甚至還泛著點點淚光。
良久,那夫子情緒才平復(fù)下來。
他手中緊緊的抓住書卷,緩緩閉上眼睛,開口道:
“西明,將書送來的人現(xiàn)在何處?”
那一向溫潤的聲音,此時竟是有些干啞。
西明擔(dān)憂的看著的夫子,低聲回道:
“那人將書送來,便離開了?!?/p>
夫子聞言,身形一顫,顫聲問道:
“那...那人相貌如何?”
滿是希冀的一句話,西明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絲恐懼,他從來沒在別人的表情和聲音之中,感受過如此復(fù)雜的情感。
而這聲音,竟來自于他一直敬重有加的夫子。
西明躬身拱手,借助袖袍遮住了臉上自已擔(dān)憂的神情,低聲回道:
“是一個身著單衣的漢子,身長五尺有余,看樣子不像是個讀書人。”
夫子聞言嘴唇顫抖了一下,身體一軟,仿佛是失去了力氣一般癱坐在了椅子上。
他靠在椅背上,無力的揮了揮手:
“你下去吧?!?/p>
西明也不敢多言,躬身后退,同時將兩個正在擺放書籍的學(xué)子帶了出去。
藏書室大門緩緩關(guān)閉,夫子抓住那卷滿是污血的書籍,顫抖著雙手,將它翻開,腦海中的記憶不斷翻涌。
“周兄,你餓不?”
“哈哈哈哈,我也餓,餓的肚皮都快翻出來了?!?/p>
“快看,這里有野菜!有救了!有救了!”
“前面,前面不遠(yuǎn)就是縣城了,憑借周兄的一手好字,定然能吃上一頓飽飯!”
“嘁,看不起誰呢,我孫某怎么說也是上了榜的秀才!得給我三個!”
“你們倆快來,有好吃的了!窩窩頭!沒發(fā)霉的那種!”
“周兄,我身體里好像有東西,我是不是病了?”
“咦?這玩意兒還能這么用?來來來,我來教你們,太好玩了?!?/p>
“周兄,求人不如求已,鬼神信不得,你可是忘了那邪神?”
“你快走!你還要學(xué)那浩然之氣...”
“跑!快跑!我來拖住它!”
“你快走!照顧好周兄!”
“你回來干嘛,跑??!”
“快...跑啊....”
記憶中的畫面越來越模糊,最終只剩下聲聲慘叫和一個落荒而逃的背影。
豆大的水珠滴落在書卷之上,合著那污濁的血痕,使的上面的字跡愈發(fā)模糊。
書卷被一頁頁翻看,潔凈到不見一絲污垢的細(xì)嫩手指,一行行觸摸著上面的字跡。
“你怎么那么傻,浩然之氣早就成了,早就成了啊??!”
“你為什么要回來,為什么...”
是夜。
夫子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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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蒯并沒有留在山上。
他不是個讀書人,也不需要那所謂的正氣。
書,是書生的。
他只是替書生送了上去。
那獨臂書生昏迷了整整兩天一夜,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悠悠醒轉(zhuǎn)。
高燒剛退,久未進(jìn)食,讓他的身子異常的虛弱。
即便如此,在看到看著站在床頭的漢子身影的那一刻,他還是掙扎著坐了起來。
“老蒯,你的劍...咳咳咳...”
話說剛到一半,便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老蒯沒有回答,他搖搖頭道:
“我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能醒,那書,我?guī)湍闼蜕先チ??!?/p>
書生看著老蒯,眼眶泛紅,僅剩的一只手緊緊的攥住床上的被褥。
他不知道那把劍與漢子之間的故事,但他知道那把劍對這漢子意味著什么。
龍有逆鱗,觸者殺之。
那把劍,別人碰都碰不得一下。
“我不值得,他也不值得...”
與此同時。
留方府衙,案牘庫中。
陳年皺著眉頭看完了留方官府對于書院的記載。
夫子第一次出現(xiàn),是四年前,沒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沒有人知道他從哪里來。
出現(xiàn)伊始,他身旁就有數(shù)名弟子陪同,其中不乏皇甫昌明這樣的名家。
幾人不懼妖鬼,也不顧別人勸阻,執(zhí)意于留方山結(jié)廬而居。
由于有名家在此匯聚講學(xué),引得城中士子紛紛前往,并取名“留方書院”。
數(shù)月之后,山中更是流出了那正氣之法,原本結(jié)廬而居的名家紛紛下山,前往各地講學(xué)。
自此便名聲大噪,引得無數(shù)士子書生前來求學(xué)。
期間,也有不少術(shù)士暗中試探,甚至連監(jiān)天司都引來了。
但那匯聚了諸多學(xué)子正氣的的正氣長河,對術(shù)士的壓制力實在太強(qiáng)。
試探幾番無果,再加上被人證實那正氣特性與東南群山的浩氣長河極為相似,后面越傳越離譜,最終變成了那夫子想要成仙的傳言。
“看來大魏朝廷和監(jiān)天司在其中沒少下功夫?!?/p>
“否則只靠那夫子一人,怎么也不可能在短短數(shù)年,就搞出這么大的陣仗。”
雖然案卷上沒有記載朝廷和監(jiān)天司的態(tài)度,但陳年用腳都能想到兩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且夫義者,政也。無從下之政上,必從上之政下...”
“義不從愚且賤者出,必自貴且知者出...”
敬天事鬼,連那“天帝”都是朝廷先帝所成。
這自上而下的“義”字之解,實在是太符合大魏朝廷的統(tǒng)治需求了。
再加上那正氣之法對術(shù)法無以倫比的壓制力,大魏朝廷只要不傻,絕對會在暗中扶持。
山門世家,或許會憂心一個成長起來的留方書院對他們產(chǎn)生威脅,但大魏朝廷絕對不會。
書生士子本身就依附于朝廷,那正氣雖強(qiáng),卻只針對妖鬼邪神,對普通人完全無用。
而在朝廷手中,恰好有數(shù)量龐大普通人組成的軍隊。
任由書院勢力再強(qiáng),在大魏朝廷手中也翻不了天。
對剛剛遭受重大打擊的大魏朝廷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
選仙、正氣、書院,三者結(jié)合,留方書院成了朝廷分化、打壓山門世家一個絕佳的機(jī)會。
短期之內(nèi)或許效果不顯,但若是給朝廷十年時間,正氣之法通傳天下。
天下書生士子合力之下,這天下山門世家,就再沒了翻身的機(jī)會。
朝廷調(diào)天下之民難,可調(diào)幾百上千個身懷正氣的書生,卻是輕而易舉。
到時候,這敬天事鬼,敬的就是“天帝”的天,事的就是朝廷的“鬼”!
“這天下之人,果然不能小覷?!?/p>
俗話說的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何況是這億萬人之中選出的頂尖智者。
陳年合上墨跡剛干的《太上感應(yīng)篇》,望著窗外的月光,久久無言。
這一夜,顯得特別漫長。
天還未亮,城中的書生士子們便已經(jīng)背上了行囊,在城門口等著城門開啟。
夫子講學(xué),可遇而不可求,要是錯過了至少要等上一年。
醫(yī)館之中,老蒯看著掙扎著起身的獨臂書生,沉聲道:
“書生,你的身影已經(jīng)接近油盡燈枯了。若是再上山,可能就沒命了?!?/p>
書生絲毫不為所動,仿佛那身體不是他的一般,他撐著床沿,搖搖晃晃的站起身看著老蒯。
高燒過后,他的聲音無比沙啞:
“咳咳咳...老蒯,是我對不住你,別叫我書生?!?/p>
“我不是...咳咳咳...什么讀書人,我不配?!?/p>
老蒯面無表情的盯著獨臂書生,低聲道:
“你騙不了我,你若不是書生,這天下就沒有什么讀書人了。”
獨臂書生搖了搖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xù)下去。
那把劍,是老蒯的命根子,這種恩情,他幾輩子都報不了。
書生紅著眼眶,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留方山方向,不敢看老蒯的眼睛:
“對不起,老蒯,可這是我最后的機(jī)會了。”
“若是不去,我死不瞑目?!?/p>
老蒯盯著書生那虛弱的身體,沉默了片刻:
“我陪你?!?/p>
那書生聞言緩緩轉(zhuǎn)過頭,一雙通紅的眼睛盯著老蒯的眼睛,聲音無比干啞的道:
“老蒯,咳咳咳...我不怕死,前半生我壞事做盡,死了也是罪有應(yīng)得。”
“這件事不應(yīng)該把你牽扯進(jìn)來,你護(hù)了我一路,我不能害了你?!?/p>
“是我對不住你,最后一段,就讓我自已去吧?!?/p>
老蒯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書生,但他最終還是沒有拗過書生。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只剩了一條胳膊的書生,拖著拖著殘破的身軀,迎著寒風(fēng)向著二十里外的留方山而去。
(晚上八點要去機(jī)場接人,還差1000字,晚上回來補(bǔ)。)
(信我,這月全勤,我必拿到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