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海市蜃樓。
瓊花林中,獸鼓聲沒,玉爐漸熄。
血腥祭祀在龍吟聲中,如鏡面破碎、水波蔓延。
盛裝紅裙之下,少女被眼前變故嚇得當(dāng)場癱軟在地。
珍饈玉盞環(huán)繞之中,一眾妖鬼看著眼前一幕同樣是驚駭當(dāng)場。
誰都沒想到,這位前一刻還飲下血珀酒的東海龍君會驟然發(fā)難。
而且對象還是那自降身份、以侍女自居的蝶姑娘。
要知道那蝶靈之屬,本就難成,一旦成就就是天香國色。
在場之妖鬼不知道有多少,對其覬覦已久,想要一親芳澤。
結(jié)果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就這么一言不合,被生吞了?!
不對,連一言不合都算不上。
那蝶衣姑娘甚至連句話都沒說!
一時之間,整個瓊花林一片死寂。
只余緊張之下,一些妖鬼的吞咽之聲。
“嗯?!”
下意識的吞咽,讓其中幾位感受到了口中異樣。
他們下意識的向著手中望了一眼。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眼前場景讓他們渾身一抖,差點驚叫出聲。
鏡面破除,畫面如幕布拉開。
映入眼簾的是少女靜立,案幾依舊。
那口中之感,宴上血食,竟是如夢幻一場。
呈現(xiàn)在眼前的,只有身影幻變,龍吟驚霄。
直到白龍回旋,重新化作一道人影落地,這滿堂妖鬼才渾身一顫回過神來。
破舊衣衫,耳環(huán)白蛇,那不帶一絲感情的森冷目光,讓在場妖鬼不由自主感到脊背發(fā)涼。
突來驚變,不只是讓瓊花林中妖鬼驚駭當(dāng)場。
議事大殿、綺羅禁地,乃至八百里綺羅山中,全都隨著這一聲龍吟向著瓊花林的方向望來。
大年三十兒,祖地之中突現(xiàn)龍吟,即便是最底層的王家子弟都知曉。
出事了!
而且是出大事了!
幾乎是在龍吟聲起的一瞬間,除了議事大殿的諸脈主事和禁地中的諸多老祖。
綺羅各峰之上,諸多術(shù)士腦海中同時冒出了一個念頭:
“云湖龍君打過來了?!”
但無論是諸脈主事,還是禁地老祖,都無暇給他們解釋是怎么回事。
在白龍驟然發(fā)難的同一時間,數(shù)十道流光騰空而起,向著瓊花林而去。
在陳年身形落地的同時,王家諸多主事與老祖,已經(jīng)滿臉凝重的將整個瓊花林團團圍住。
特別是那在大殿之上,強行壓下一眾術(shù)士小心思的王世斌,此時臉上的表情,更是陰郁的仿佛要吃人一般。
在這瓊花林,在這王家祖地,以一場幻術(shù),將在場妖鬼和整個王家全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這已經(jīng)不是挑釁了,這是赤裸裸的打臉!
王世斌有心上前問罪,可看著這綺羅群山,話到嘴邊,又被他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先不說眼前之人是不是真的東海龍君,就是方才一閃而逝的原型,已經(jīng)確定是一條真龍無疑。
真要爭斗起來,即便能贏,這王家祖地也要毀掉大半。
王世斌看著那廣場之中的身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嘴角強行扯出一抹笑容,漫步而出:
“不知龍君這是何意?可是王家招待不周,怠慢了龍君?”
廣場之上,陳年看著那邁步而出的身影,同樣是咧嘴一笑。
森白的牙齒在玉爐火光照耀之下,閃過一絲光芒:
“當(dāng)然是,用膳!”
此言一出,滿堂妖鬼頓時一驚,心中警鈴大作。
要知道眼前龍君上一句用膳,剛剛吞了那蝶衣姑娘。
這一句出口,不知道又是誰要遭殃。
另一邊,王世斌同樣是被陳年這句話噎了個半死。
站在王家的角度上,將王家賓客當(dāng)做膳食,自然是一種挑釁。
可若站在真龍的角度,弱肉強食,此舉自是無可指摘。
真要較真起來,甚至真的可以說是王家怠慢貴客。
畢竟這位可是頂著東海龍君的名頭來的。
王家從始至終沒給面見不說,還讓其與一群妖鬼共席。
就算是傳出去,也是王家失禮在先。
最主要的是,他此時偏偏還無法撕破臉。
幾個無足輕重的妖鬼,與王家基業(yè)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無奈之下,王世斌只能強擠著笑臉道:
“是我等怠慢了貴客,還龍君看在王家的面子上...”
然而,他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被一聲嘶吼打斷。
只見那銀郎君忽然以手捧腹,身軀不斷扭曲。
身上錦袍如蛇蛻般緩緩崩裂,顯出現(xiàn)出一條丈長的蛇軀。
那粗壯的蛇尾無意識的拍打著青玉地面,發(fā)出沉悶的“啪啪”聲。
在它身前,案幾傾倒,珍饈玉盞碎了一地。
在王世斌驚疑的目光之中,銀郎君驚恐地昂起巨大的蛇頭,不顧一切的以頭搶地:
“龍君饒命!龍君饒命?。。?!”
蛇信吞吐,嘶嘶哀鳴,那冰冷的豎瞳之中盡是驚懼之色。
在陳年話語出口的一瞬間,銀郎君便覺不對,轉(zhuǎn)身要逃。
但在轉(zhuǎn)身的一剎那,那數(shù)百年修為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任他如何催動,都不見任何反應(yīng)。
腹中似有一物,正在瘋狂抽取著銀郎君的修為。
速度之快,讓他反應(yīng)不及。
王世斌一句話尚未說完,銀郎君已是維持不住人形,轟然倒地。
隨著銀郎君乞命之言出口,瓊花林中。
一眾妖鬼像是接到了某種信號,紛紛捧腹倒地,發(fā)出陣陣哀嚎。
一時之間,偌大的瓊花林上,禽獸一堂,群魔亂舞。
唯有那衣衫破舊的身影靜立如山,眼神冷漠的看著眼前一切,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王世斌看著眼前變化,再也維持不住那虛假的笑意。
他目光陰沉的望著陳年的身影,冷聲道:
“龍君,這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當(dāng)我王家可欺不成?”
隨著他一聲質(zhì)問,王家諸多主事與老祖齊齊而動,龐然氣勢如山而下,向著陳年轟然壓去。
面對王家眾人的威懾,陳年恍若未覺。
他瞥了一眼王家中人,淡淡道:
“如諸位所見,用膳而已。”
隨著陳年話音落地,廣場之上。
聲聲龍吟響起,那諸多妖鬼哀求之聲戛然而止。
在王家眾人驚疑的目光之中,滿山妖鬼身影由實化虛,緩緩消失于虛空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條白龍凌空盤旋。
龍吟震天,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沒人注意到,綺羅禁地之中,不知何時悄然多出了一面旗門。
隨著旗門落地,虛空幽微之中,陡見九辰星閃。
一道與那東海龍君一模一樣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綺羅群山的最高峰。
陳年身形站定,看著腳下流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隨即,他腳下一跺,一道清瑩流光閃過,直奔地脈而去。
流光速度極快,幾乎是須臾之間,便化作一道殘缺的天箓沒入地脈之中。
天箓隱遁,那地脈微微一顫,便見地氣升騰,沿著地層快速的向著四方蔓延。
不過是數(shù)息之間,便隨著那龍吟之聲遍布綺羅群山,在地層之下形成了勾連出一張巨大的羅網(wǎng)。
羅網(wǎng)密布,交織勾連之處,有桃木承符,隨之顫動。
而腳下的高山峰頂,也悄無聲息的變了一副模樣。
土石微動,山巔弭平。
陡峭的峰頂頃刻之間,便化作了一個平整的石臺。
石臺之上,壘分三層,作法壇狀。
壇高六尺,廣三十丈,旛花燈纂,四象震靈。
內(nèi)壇長寬各二十五步,中設(shè)香案,上供祖師。
六十八纂各圍八寸,分布法壇;長則一丈,出土九尺;短則七尺,出土六尺。
又有青紙五幅,朱書五卷,置于案上。
做完這一切,陳年眼中靈光一閃,瓊花林景象盡收眼底。
群龍騰空,虛空游弋,那純凈的龍氣空中流轉(zhuǎn),讓人王家眾人亦是竟是分不清真假。
陳年,從始至終,都未曾出現(xiàn)在瓊花林中。
那所謂的東海龍君不過是他以白龍之軀,搭配幻術(shù)所成。
大年三十兒,一條自稱東海龍君的真龍出現(xiàn)在這王家腹地。
千鬼所在,百妖來朝,這種場合,王家之人就算是心再大,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在搞不清楚真龍來意之前,王家即便不出面迎接,也會躲在暗中觀察。
其目的,一是試探這世家隱脈對于對于妖鬼之流真正的態(tài)度,同時看看王家老祖與這些后輩之間的關(guān)系。
二是利用白龍幻術(shù),替他吸引王家眾人的注意力。
只要他們動起來,陳年的目標(biāo)就達成了。
萬年世家的祖地,各種禁法秘術(shù)、法陣禁制重重疊疊。
若是沒有人牽制王家眾人的注意力,就算是自持道法玄奇,陳年也沒把握在一眾千年老怪面前完成最后的布置。
陳年看著陷入僵持的瓊花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千年避世,少有冤孽,那王世斌訓(xùn)斥諸脈主事與妖鬼同流合污之時,他本以為還有些正常人。
所以他一直在等,從巫女獻酒時,陳年就在等。
等著龍君當(dāng)面,有人來阻止這場悲劇。
可他等了足足二十息,都沒有等到有人到來。
二十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跪在他面前
即是恐懼到絕望,都不敢讓那顱骨酒杯晃動一下。
自白龍現(xiàn)身瓊花林,陳年就能通過它的眼睛觀察到周圍的一切。
他實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樣的環(huán)境,才能將一個稚氣未脫少女訓(xùn)練到這種地步。
訓(xùn)練到即使恐懼萬分,還跪在妖魔面前,讓對方生吃了她的地步!
三次俯首,三次請求,沒有一句多余之言。
一個恐懼到說話都困難的少女,就那么活生生的跪在陳年面前,讓他吃了自已。
即使那聲聲慘叫就發(fā)生在她身邊,即使那點點血腥已經(jīng)打濕了她的紅裙。
至于白龍所言的用膳,乃是字面上的意思!
吃人,就要有被吃的覺悟!
妖鬼食人,那被吞的每一個少女,都是龍鱗所化!
每一片龍鱗之上,都被陳年提前刻畫上了斬妖吞孽咒。
用膳,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一口濁氣吐出,陳年眼神一定。
既然對方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挑明,那接下來的事情,就沒有猶豫的必要了。
左手斗印,右手劍訣,香案之上,葫蘆凌空一轉(zhuǎn),便聞凈壇法咒聲起:
“九陰神水,噀布五方,掃除厭穢,清凈壇場!”
法水灑掃之間,這高山峰頂之上,污穢盡去,清圣綻光。
陳年步罡踏斗,望天取炁,口中法咒再出:
“北帝真光,酆都憲章。威神變化,物物隆昌?!?/p>
咒出身動,星冠朱履顯化,隨咒而變。
法服轉(zhuǎn)玄,星冠化頂,頃刻之間,一身全新法服顯現(xiàn)。
與此同時,瓊花林中。
面對那絲毫不留情面的龍君,王家眾人也是窩了一肚子火。
那被王世斌稱作姑奶奶的黑衣婦人第一個忍不住開口。
女人的直覺,讓她并不覺得眼前之人真的是什么東海龍君,所以說起話來全無顧忌:
“來者是客,這山中妖鬼,我等雖然看不上,卻也是王家的客人?!?/p>
“俗話說得好,打狗還要看主人呢,我等以禮相待,龍君如此做派,是不是太過了點?”
本是質(zhì)問之語,到了那東海龍君耳中,卻是完全變了意思。
豎瞳微瞇,眉梢一挑,空中游龍隨之而定。
數(shù)百雙金色豎瞳同時望來,無形的壓力讓黑衣婦人神情一滯。
“禮?以人飼妖,血食祭祀,罔顧人倫之輩,也配談禮?”
“幾千年的修行,修到狗身上去了?”
異口同聲,如同龍吟,反問之聲響徹八百里群山,讓山中不明真相的諸多子弟同時色變。
面對龍君的一再挑釁,王世斌怒極之下,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聽著這意有所指的話語,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可仔細尋思下去,有不摸到頭緒。
謹慎之下,王世斌手掌輕抬,止住其余人的話頭。
他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
“王家與東海素?zé)o交集,可是哪里得罪了龍君?”
“所謂無知者無罪,若有得罪之處,龍君不妨直言?!?/p>
“也好教我等得知錯在何處,有個彌補的機會?!?/p>
王世斌話音落地,卻見那龍君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望向天際:
“機會,貧道給過你們,巫女三拜,貧道成全爾等三次?!?/p>
“可惜,慈心不起,命中無歸。”
“現(xiàn)在,晚了?!?/p>
此言一出,王世斌悚然一驚,他終于知道哪里不對了。
迥異的稱呼,莫名的言語,讓他想起了那不知所蹤的王承啟。
他順著白龍的目光望去,張口欲言,話未出口,便聞遠天有聲傳來:
“香騰黑霧,云布九天。五方昏晦,天將臨軒?!?/p>
“連天鐵障,守衛(wèi)關(guān)防!”
“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