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嗙、嗙、嗙……”慘叫聲消失，只有特殊音節(jié)有節(jié)奏的響著，三個知縣顯然氣絕人亡，但行刑宦官盡職盡責，還在一絲不茍地行刑。雪更大了。小雪花不知何時變成了鵝毛大雪，連官員們的烏紗帽翅兒，都染成了白色。此情此景，大過年的，真是……艸了?！撼夹穆??！皢?、嗙、嗙……！”一刻鐘后，廷杖終于結(jié)束，群臣長長舒了口氣。大雪還在下，很快將三人‘掩埋"小半，醒目的猩紅，變?yōu)榘导t，血腥的場面斂去。朱棣興趣缺缺，抬手揮了揮?！巴舷氯ァ！毙×肿蛹饴暦愿?。行刑宦官行禮應是，抬死狗似的將三人抬出眾人視野。唇亡齒寒，群臣臉色難看，心中既怒且懼。朱棣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懶懶的說：“縱容賊寇禍害百姓，其心可誅，眾卿以為然否？”靜了片刻，群臣先后拱手回道：“皇上圣明！”“嗯?！敝扉吡艘粋?cè)站立著的官員，“此次查案由東廠主辦，你們監(jiān)督、協(xié)同調(diào)查，都說說成果?！贝罄硭?、都察院、翰林院……朱棣看到誰，誰立刻低頭，不知是被剛才的一幕嚇著了，還是不怕得罪人，不敢打頭陣，亦或說，兩者都有。朱棣視線最終停留在于謙身上，“可有進展？”“有?！庇谥t嗓音清朗，穿透風雪，直入人心。有人腿肚子顫得更厲害了。朱棣臉色略微溫和：“說?！薄皳?jù)查，福建走私瓷器，大多出自江西新淦，源頭是一個叫金元寶的人?！薄斑@名字…真討喜。”朱棣點頭，“繼續(xù)?！薄敖鹪獙殶拼罅看善鳎诟＝ǜ鞯囟加袖N售，其中過半都流入了建安縣?！庇谥t繼續(xù)道，“建安最大的買家，是一個叫楊大海的人。”“金元寶，楊大海，大海上撈金元寶……”朱棣戲謔，“有點兒意思?！贝扉φf完俏皮話，于謙接著說道：“金元寶燒制的瓷器，大半都賣給了楊大海，楊大海低價出售，甚至都不賺錢，微臣查過，這些瓷器的購買者，皆是老弱婦幼，”頓了一下，“微臣大感疑惑，繼續(xù)暗中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這老幼把瓷器買回去后，很快就會遇到賊寇劫掠，但賊寇‘心腸很好"，并不為難這些老幼，反而會留下一筆錢；后經(jīng)查實，這些賊寇劫掠的都是自己的家，而搶來的瓷器盡數(shù)流往海外，七成銷往日本，三成銷往朝鮮，微臣向林公公要了幾個東廠番役，抓住了個落單的賊寇；經(jīng)過審問得知，賣瓷器賺來的錢，他們老大也只分到三成，七成利潤都要交出去?！薄敖荒娜?？”“一個姓楊的老板?！庇谥t緩了口氣，“據(jù)那賊寇交代，那位楊老板在京城有人?！薄罢l？”“內(nèi)閣大學士！”“內(nèi)閣的？”朱棣掃了眼好大兒，又姓楊的出來一下。”少頃，楊士奇，楊榮出班，接著走向御前?！拔⒊紖⒁娢峄嗜f歲萬歲萬萬歲……！”“嗯。”朱棣點點頭，卻不提平身的事兒，轉(zhuǎn)而看向于謙，“說完啦？”“還沒。”于謙耿直道。“那你繼續(xù)?！薄拔⒊紝⒛繕随i定在楊大海身上，果不其然，他就那個楊老板，據(jù)他交代，賣給他瓷器的金元寶也有人，也是內(nèi)閣大學士?！薄皟?nèi)閣真有出息。”朱棣贊道，“不愧是內(nèi)閣，那個……內(nèi)閣姓金的出來一下?！苯鹩鬃蝸淼接?，下拜行禮。朱棣好似沒聽到，朝于謙道，“還有嗎？”“宮里的，微臣只查到這么多?！庇谥t拱手道，“還有就是真賊寇，以及真倭寇了，臣已整理成冊?！庇谥t從袖中取出奏疏，雙手奉上，小林子上前接過，轉(zhuǎn)呈給朱棣?！班?，做的很好。”朱棣大致看了一下，收起奏疏，這才看向三人，“楊卿可認識楊大海？”楊士奇抬頭拱手，“臣不認識?！薄斑@位楊卿呢？”朱棣問向楊榮。楊榮臉色煞白，“皇上，臣冤枉……”“別急著喊冤，先說事兒?！薄笆牵睏顦s咽了咽唾沫，艱澀道，“楊大海是微臣的堂侄，也的確經(jīng)營著瓷器生意，至于他參與沒參與走私，微臣……是真不知道啊！”朱棣笑了笑，“楊卿起身回去吧?！薄爸x皇上?！睏顦s大喜，連忙扣了個響頭。剛欲起身，朱棣卻道，“朕說的是另一位楊卿?！薄爸x皇上?！睏钍科婵牧藗€頭，同情地看了楊榮一眼，轉(zhuǎn)身回班。朱棣沒再理會楊榮，轉(zhuǎn)而看向金幼孜，“金卿可認識金元寶？”“回皇上，臣的堂弟。”金幼孜回道，相比楊榮，他鎮(zhèn)定多了。畢竟在大明賣瓷器又不犯律法！朱棣點點頭，便沒了下文，把二人晾在那兒，“于謙你先回班?！薄俺甲裰?。”于謙拱了拱手，轉(zhuǎn)身回班。朱棣的目光依次在大理寺、翰林院、都查院等人臉上掃過，最后裹了裹大氅，“誰先說？”錦衣衛(wèi)千戶率先開口：“啟稟皇上，臣也有收獲?！薄罢f?！薄蟀霑r辰后。吏部侍郎，翰林學士，都察院右都御史……十余名官員，先后跪在御前。一個小小的賊寇走私案，一下子牽連這么多官員，可見一斑。朱棣沒有處置，只是把他們晾在雪地里，轉(zhuǎn)而開始年度總結(jié)。~接下來的流程和往年一樣，群臣向皇帝拜年，皇帝給群臣發(fā)紅包，一團和氣。只不過，御前十多人長跪不起，喜氣中帶著些不倫不類。李青等了這么久，只領二十兩的紅包，直呼血虧，拿了錢就想走，卻被朱瞻基叫住了?！扒嗖?，皇爺爺讓你先去御書房?！敝煺盎吐暤??！昂冒??！薄鶗?。朱瞻基揮退小太監(jiān)，問，“青伯，你說皇爺爺這次會如何處置那些官員？”“不知道，看他心情?！崩钋喽似鸩璞?，吹了吹漂浮在上面的茶葉，抿了一口，“味兒真不賴，回頭送我二斤?！薄斑@個好說。”朱瞻基爽快答應，“你先分析分析眼下情況唄?！薄斑@個有什么好分析的？”李青輕輕吹著氣，欣賞茶葉在杯中旋轉(zhuǎn)，“殺了就殺了，不殺也不為錯。”“啥意思？”“字面意思?！薄啊敝煺盎鶡o奈道，“那你覺得皇爺爺會不會殺？”李青反問：“那你覺得你皇爺爺為何讓我來這兒？”朱瞻基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皇爺爺不準備殺？”李青詫異反問：“你似乎不想他們死啊?！薄班牛拇_不想?！薄盀樯叮俊薄耙驗樗麄兌际俏业闹С终?，且關于走私這件事兒，除了楊榮責任大些，其他人并不沒有直接觸犯律法?！敝煺盎?，“他們或許間接獲利，但至少遵從規(guī)則，而且這些人有挺有能力的，殺了確實可惜?！鳖D了頓，“就算是楊榮，也是被動觸犯律法，被堂侄拉大旗作虎皮，當然，真實情況應該是楊榮裝聾作啞，抱著不作為的心態(tài)，亂中取利；但…人無完人，當官的哪有不貪的？念在他們還知道遮掩，以及，沒有明目張膽地觸犯律法，實在罪不至死?！敝煺盎J真道，“貪官是殺不絕的，太祖殺了那么多，貪腐者仍是前赴后繼，已經(jīng)說明一切?！崩钋喾畔虏璞?，問道：“那你的秉政理念是什么？”“用能臣，而不用清官?！敝煺盎溃骸霸谖铱磥恚心芰φ?，私德虧損些也沒什么，依舊可用！要是沒能力的人，即便兩袖清風，不取分毫，也一樣不可用！”頓了頓，“當然了，吏治清明必須要做，但不能簡單粗暴的殺。”朱瞻基壓低聲音道：“太祖一朝殺了數(shù)萬官員，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吏治清明了許多，卻也造成了政務懈怠，官員青黃不接，國家如何昌盛，當然，我也不是說太祖不好?！崩钋嘈α诵Γ骸懊靼?，其實太祖施政也有偏頗之處，人無完人嘛?！薄疤嬉彩悄阏f的？”朱瞻基上綱上線，“這話也就跟我說了，要是爺爺聽到，不打你廷杖不算完?！崩钋喟籽鄯狭颂?，抿茶不語。一刻鐘后，朱棣走了進來。二人起身，“臣（孫兒）參見……”“免了?！敝扉ψ叩秸拢岸甲?。”朱瞻基笑嘻嘻道：“爺爺，我去給您沏杯茶暖暖身子。”——好圣孫在皇帝身邊的時候，小黃門都很輕松。朱棣就吃這一套，但僅限于大孫子?！袄钋?，你這身子骨還行嗎？”“還……不太行了?！崩钋嘀噶酥更S花梨木的鑲金拐杖，“都用拐了?！薄澳阌霉蘸屠罹奥《炷蒙茸右粋€樣，都是為了騷包?！敝扉谥槪半抻屑乱戕k，你去才能代表朕的態(tài)度，讓那些世家大族知道輕重?！薄叭ソ辖丝?？”朱棣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行啊，腦瓜子依舊好使，看來你小子且活呢?！薄盎噬希切┤恕?？”“進大牢了。”朱棣接過大孫遞上的熱茶，道，“先關著吧，這些人都算得上能臣干吏，殺了的確可惜，他們是鐵桿太子黨，等朕死了，高熾登基還能賣波人情，同時，也做到了敲打?！敝扉Φ拇_嫌棄好大兒，但終究是自己兒子，哪能不為其考慮。“皇爺爺千秋萬世，永垂不朽?！敝煺盎荒樕钋?。二人不約而同地扭頭瞥了他一眼，不約而同地收回目光，都沒搭理這孫子。“為了大明，為了皇上，為了天下百姓……臣愿意去江南。”李青有些為難，“但……”朱棣沉著臉：“放心，有補貼！”(看完記得收藏書簽方便下次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