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掀開被子，緩緩坐起身，明媚陽光透過紙窗照射進(jìn)來，亮亮堂堂。提上鞋子，正了正衣衫，李青走到門口打開門?！爸ㄑ絶”耀眼陽光填滿眼眶，李青無法適應(yīng)，不自禁瞇上眸子，少頃，又睜開，正視它。柔柔的，暖暖的……“醒啦？”柿子樹下，唐伯虎合上話本，道：“等著，我去取酒菜過來，呵呵……你再晚醒一會兒，我就給吃了?！崩钋嚆躲犊粗|廚，又愣愣看著滿院春色，果樹嫩芽愈發(fā)嫩黃，泛著青綠，春意更濃?？邕^門檻來到樹下石桌旁，李青緩緩坐下，朝拎著打包酒菜過來的唐伯虎問：“我睡了多久？”“有三日了?！薄斑@么久？”李青失驚，忙起身就要出門，卻聽唐伯虎道，“沒什么可憂慮的，侯府有他們兄妹，還有那么多小輩，有你沒你又有何妨？再說，你以什么身份過去？難不成向所有人宣布，你是那第一代永青侯？”不等李青說話，唐伯虎又道：“李老夫人也無礙，昨日她還在李小姐的陪同下，過來看望你呢，知你在休息，便沒打擾?！薄皠e再繃著了。”唐伯虎摁著他坐下，自己也隨之坐了，輕笑道，“先吃些東西吧，別的不說，單是流了那么多血，也得好好補(bǔ)補(bǔ)。不管你接下來要做什么，都得有一個好身體不是？”李青默默點(diǎn)頭，接過遞上的筷子，開始吃飯……他不是只會哭哭唧唧，沉浸在悲傷不可自拔的軟弱之人，這些年他經(jīng)歷了太多離別，傷心無法控制，卻也不是遇事就自暴自棄。見他如此，唐伯虎流露出欣慰之色，道：“別一直繃著，更別老是把事情往糟糕了想，哪有那么多糟心事，大多都是自擾罷了，李老夫人也沒那般脆弱?！崩钋噙M(jìn)食速度慢下來，嘆道：“糟糕的事見多了，難免如此，我又何嘗想這般？”“總之，這次事件沒那么壞，你不用過于揪心?！碧撇⒌?，“該上門的賓客基本上都去了，你要實(shí)在不放心，待會兒去一趟便是，不過最好洗個澡再過去，瞧你這埋汰模樣……”“嗯?！苯?jīng)唐伯虎這一番話，李青緊繃的神經(jīng)緩緩放松，只不過，他一時間仍無法從悲傷中抽離出來。甚至，他到現(xiàn)在都還無法接受孩子就這么沒了。就這么沒了?？章渎涞摹芸?，一只燒雞、半斤豬頭肉、一小壺酒，盡數(shù)下了肚，李青精氣神明顯好了些，道：“我去洗澡了。”“嗯，我去燒鍋熱水?！币郧岸际抢钋鄮头鏊@次李青遇上事了，他自要予以幫助?！安挥茫盘煜蠢渌栉乙矝]事兒。”李青趕時間?！澳銈凇薄昂昧?，你看?！崩钋嗦冻鍪滞螅艓兹展饩?，已然結(jié)疤并脫落，只留一道不算深的疤痕。唐伯虎微微震驚，徹底相信李青之前沒有吹牛，這恢復(fù)能力……確實(shí)變態(tài)。這時，敲門聲響起。"鐺鐺鐺……"接著，李雪兒的嗓音響起，“伯虎兄，他醒了沒？”“醒了?！崩钋鄵P(yáng)聲說，并快步上前開門。見朱婉清也跟著來了，李青忙一把抓住她手腕……“李叔我沒事，宏哥尸骨未寒，我又豈會食言？”朱婉清輕聲說。李青沒接話茬，仔細(xì)診脈，好半晌，這才松開她手腕，略微放松的說：“進(jìn)來吧?！绷硪粋?cè)的李雪兒松開娘親手臂，道：“你們聊吧，我就先回去了。”唐伯虎也快步走來，道：“我出去逛逛，你們叔侄好好說說話。”言罷，與李雪兒一起走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婉清，不用太難過?！崩钋嗾f道，“就如宏兒所說……早晚會再相聚，就當(dāng)……代他多看看兒孫，多看看這個世界?！薄班?，李叔你放心吧，我不會想不開，不會做傻事?！敝焱袂宓?，“我還要代宏哥好好孝敬您呢?！薄鞍?，那我可得好好享福了?！崩钋噙珠_嘴，想笑一下，卻猛然別過頭，道，“進(jìn)屋說吧?！薄霸陂芟掳?，曬曬太陽……”朱婉清道，“這些日子心里涼涼的，想曬一曬?！薄俺?，伯虎把躺椅都搬書房去了，你稍等一下，我馬上搬過來?！崩钋囝^也不回，朱婉清也沒跟上，只是安靜等待。好一會兒，李青一手拎起一把躺椅出來，解釋道：“有些臟，我給擦干凈了，過來坐?！薄班拧！敝焱袂遄呱锨?，就勢坐下，接著，她將身體重心靠在椅背上，面朝太陽，瞇上了眼睛。李青在她旁邊落座，如她一般，面朝太陽曬暖。兩人都沒說話，只是安靜的曬太陽。那顆悲涼的心，逐漸有了一絲溫暖……“李叔。”“你說。”“真的有來世嗎？”“……有，有的?！崩钋嘟o予肯定答案，“來世你們也是夫妻，我給算過的，相信李叔的道行?！鳖D了頓，“不過啊，到了下面亦要過上好久好久才能轉(zhuǎn)世，你不必?fù)?dān)憂什么……”“嗯，我信李叔?！薄斑€是難過的話，可以哭一場，這沒旁人，李叔又不會笑話你?！崩钋鄿芈曊f。朱婉清微微搖頭：“都這個歲數(shù)了，又豈會看不透生死？其實(shí)……也沒有太難過，就是空落落的，空空的……”李青黯然。哪里不太難過？分明是太難過了！超出承受范圍的難過。記得當(dāng)初朱祁鎮(zhèn)駕崩時，朱婉清也沒有表現(xiàn)得非常難過，可事后……李青拉過朱婉清的手，為其傳渡一股真氣，輕聲說：“在李叔這兒，你一直都是個小丫頭，用不著拘束，想哭就哭吧?！薄翱薏怀鰜??！敝焱袂遢p嘆道，“之前我也幻想過，若宏哥真離開了我，我該怎么辦……可事到臨頭，我竟這般平靜，說起來……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崩钋酀M心復(fù)雜，想勸慰卻無從說起，最終，道：“總之，一切有李叔，不要獨(dú)自扛，知道嗎？”“嗯?！敝焱袂妩c(diǎn)點(diǎn)頭，“李叔，我們聊聊以前的事吧？”“具體呢？”“如果不會惹你傷心的話，可以說說宏哥小時候，還沒有我，亦或說我還不記事的時候?！敝焱袂宓?，“宏哥的一生我參與了一大半，可最初十來年……我卻沒有印象，我想補(bǔ)足?！薄安粫?，那般美好，又怎會傷心呢？”李青輕笑道，“你不知道吧？李叔特別喜歡回憶，嗯…，李叔講給你聽……”叔侄倆曬著太陽，一個講述，一個聆聽。似乎……都已從陰霾中走了出來。至少從他們臉上看不到傷心了。太陽很暖，往昔也暖，一顆悲涼的心，逐漸有了絲溫度……朱婉清身體狀態(tài)挺好的，遠(yuǎn)超同齡人，正常來說，她肯定要比李宏更長壽，且她比李宏小了足足七歲，她還有挺長時間。大把時間。李青不想她做傻事，連同對干兒子那份愛，一并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寵溺……當(dāng)初那個抽小丫頭手心的李青，早已消逝在時間長河中，留下的是一個慈祥、寵溺的長者。時間來到申時，太陽光弱了許多，朱婉清起身道：“李叔，我先回去了。”“我送你回去。”“侄女還沒到拄拐、人扶的時候呢，沒事的，就這一小段路，我自己回去就好?！敝焱袂逭f，“別把我看得太嬌弱，我很好，真的沒事?！薄澳恰冒伞！崩钋嗖辉偃缤Ｄ前?，固執(zhí)得堅(jiān)持己見，“路上慢點(diǎn)兒?！蹦克退鲩T，李青稍稍等了一會兒，也跟著出了門，遠(yuǎn)遠(yuǎn)墜在她身后，始終保持在視線范圍……直到朱婉清走進(jìn)永青侯府大門，他這才真正放心。再回到小院兒，唐伯虎也回來了，買了好些下酒菜，還有兩大壇酒?！爸滥氵€沒真正走出來，那就喝酒吧！”唐伯虎掀開封口，哈哈笑道，“今夜，我舍命陪君……咳咳，你我一醉方休?！薄靶∽免?，貪杯傷身，你也不年輕了，逞這個能作甚？”李青白眼道，“我之前不是教過你養(yǎng)生太極拳嘛，打明兒起，操練起來。”“……”“你這是什么表情？”李青哼道，“這些年你到處奔波，又不知節(jié)制，勞累、酒色的雙重消耗下……你覺得你身體很好？”“姐兒都說好……”唐伯虎咕噥了句，接著嘿嘿笑道，“你也知道我奔波勞累，那就更應(yīng)該歇著了，太極拳也累人啊?！薄澳且且怖鄣没牛纱嗄愣疾灰呗?、吃飯了。”李青無奈，“這樣，打明兒起，我叫你起床，與你一起練，這總行了吧？”“沒得商量？”“沒得商量！”“……那今晚多喝兩杯，我菜都買了?！崩钋囝h首：“這算是最后一次放縱，之后酒色……要有度?！边@么多年的相處，李青對這廝相當(dāng)了解，戒掉？根本不可能！“成交！”唐伯虎心態(tài)豁達(dá)。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有愁明日愁，今夜有酒喝就行，明日……明日再說。他舉起酒碗：“干！”李青知道他是存著撫慰自己的心理，擠出一個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