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題太過跳躍,小家伙好一會兒才跟上思路,點點頭道:
“我知道,皇爺爺與我說起過楊慎?!?/p>
“怎么說的?”
朱翊鈞想了想,道:“是個好官,不是個好人?!?/p>
李青“嗯”了聲,道:“你現(xiàn)在的觀念,與當(dāng)初的楊慎一般無二?!?/p>
“?”
“昔年,我與楊慎談及大明未來……”李青俊秀的面龐浮現(xiàn)追憶之色,輕輕道,“楊慎也是這么說的,說他們沒吃過,他們沒見過,他們只會極端,只會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只會搞成一地雞毛……”
“這話對嗎?也對!”
“這話錯嗎?大謬!”
“楊慎當(dāng)然是好官,也是好人,如此說,也非是私心作祟,可他忽略了一點,亦或說,這是你們的通病?!?/p>
李青輕嘆道,“你們是基于事實出發(fā),可你們卻沒有想過,這樣的事實從何而來,如此,究竟是誰的過錯……害怕改變,恐懼未知,總喜歡安于現(xiàn)狀,只求一個可預(yù)見的未來……說白了,就是追求安全感?!?/p>
“當(dāng)然了,追求安全感是所有動物的天性,可人之所以成為萬靈之長,凌駕于萬物之上,就是因為人類的祖先克服了動物的天性……”
李青說道:“你不該這樣想,這樣是不對的?!?/p>
小家伙撓撓頭,又垂下頭。
李青沒有發(fā)火,因為這也不是小家伙的錯,都是成長環(huán)境所致。
李青語氣溫和道:“你應(yīng)該去想,是誰讓他們變成這樣的?你應(yīng)該去想,他們這樣是他們想這樣嗎?……”
“都說百姓愚鈍,可愚鈍的百姓也知道讀書才有出息……”
李青輕聲說道,“你看,他們也渴望成長,他們也渴望進(jìn)步……只是,他們沒有選擇,沒有辦法?!?/p>
“你看到他們暴戾,你理所當(dāng)然的以為他們只會發(fā)泄,只有情緒,只會破壞……卻不去想,他們?yōu)楹稳绱?。?/p>
“他們?nèi)绱?,只是因為這是唯一舒緩憤懣的渠道?!?/p>
……
許久,
小家伙弱弱道:“先生,我知道錯了?!?/p>
李青面容沉靜,微微頷首:“百姓不僅有力量,也有智慧,只是……歷朝歷代的皇帝、大臣,從沒有真正去激發(fā)百姓的智慧,去引導(dǎo)百姓去成長,去進(jìn)步?!?/p>
朱翊鈞點點頭,討好道:“先生力薦朝廷普及教育,開辦科技科舉,拓展數(shù)學(xué)學(xué)科……都是為了激發(fā)百姓智慧,對吧?”
“嗯。”
“還是先生有遠(yuǎn)見?!毙〖一锕ЬS道,“永青侯果然是永青侯?!?/p>
李青卻是暗暗一嘆。
小家伙不是真的聽懂了,理解了,透徹了,只是因為害怕自已生氣,只是不想這段感情,僅此而已。
不過,李青也能理解,思想觀念的轉(zhuǎn)變,從沒有一蹴而就的,甚至就連朱厚熜也一樣如此。
只是朱厚熜夠聰明,明白只能如此,而非心甘情愿的如此……
見李青默然無言,小家伙更緊張了,干巴巴道:
“先生你……您,真生我氣啦?”
李青搖頭,緩緩舒了口氣,說道:“我們存異,我們求同,這是你我各自的修行,我沒有生氣,也沒什么好生氣的,不必憂慮什么?!?/p>
“嗯,好。”
小家伙稍稍放松了一些,轉(zhuǎn)而道:“先生,我肚子餓了,咱們回去吧?”
“嗯?!?/p>
李青背起小家伙。
這次,小家伙沒再如之前那般勒著李青脖子,整個人掛在李青身上,只是兩只手扒著李青的雙肩,小心翼翼的,唯恐李青再進(jìn)一步厭煩了他……
回去之后,李青沒有再帶著他四處逛,而是在忠明王府邸住了下來。
教育的目的已然達(dá)到,再去也沒意義了,而且……凡事都講究個循序漸進(jìn),太過急功近利,只會起反效果……
朱翊鈞著實忐忑了許久,一直怯怯的,直到過了冬至,才逐漸恢復(fù)了早前的狀態(tài)……
這么長時間過去,改變農(nóng)奴現(xiàn)狀的改革,也有了成效。
農(nóng)奴改稱為佃戶,待遇提高了許多,其實,本質(zhì)上也還是農(nóng)奴。
最終的結(jié)果,還是以農(nóng)奴全面失敗而告終。
朱翊鈞提議:“先生,要不讓忠明王再加把力?”
“不用了?!崩钋嗾f道,“對日子太苦的人,稍微不那么苦就是甜了,他們已然沒有了動力去反抗,我們再如何努力也是白費,就先這樣吧。”
“嗯,先生說的也有道理?!毙〖一锖俸傩α诵?,試探著說,“先生,咱倆的事兒……是不是翻篇兒了???”
“翻篇兒?”李青奇怪道,“咱倆有事兒?”
“???啊,沒事兒沒事兒。”小家伙忙一本正經(jīng)道,“咱都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能有有什么事兒?就算事兒也早沒事兒了?!?/p>
李青翻了個白眼。
小東西徹底放下心來,說道:“這都冬至了,咱們抓點緊,去葉爾羌也逛逛吧?逛完了,咱們好回京師過年。”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呵呵道:“我的家在金陵,秦淮河上?!?/p>
“啊~~~你要回金陵過年啊。”小東西滿臉失望,隨即想到了什么,頓時大眼睛賊亮,驚喜道,“先生,您要帶我去金陵過年?”
“我說了嗎?”
“你說了你說了?!毙〖一锢鹄钋喔觳惨魂嚀u晃,討好道,“關(guān)外有關(guān)外的風(fēng)情,江南有江南的風(fēng)情,我沒來關(guān)外之前,于關(guān)外的大明子民而言,我就是個土包子,我沒去金陵……于金陵百姓而言,我也是土包子。”
小東西嘟嘴撒嬌扮可愛,央求道:“先生,我不想做土包子,這次關(guān)外之旅,我成長了許多,也進(jìn)步了許多,我……我太想進(jìn)步了?!?/p>
“……”
“好不好嘛。”
“……”
最終,李青答應(yīng)了小家伙。
正如小家伙說的那樣,領(lǐng)略不同的風(fēng)情,才能成長,才能進(jìn)步……
…
~
金陵。
李寶剛送走一個與李家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便見太姑奶奶來到了前院,不禁有些奇怪,勸道:
“太姑奶奶,這大冷的天兒,外面哪有暖房舒服啊,您放心,李家生意上的事小寶能應(yīng)付,您就安心看看話本喝喝茶,享受生活便是了?!?/p>
李雪兒呵呵道:“我都這歲數(shù)了,我還操什么心?科技產(chǎn)業(yè)都給你了,能不能應(yīng)付就是你的事了?!?/p>
“……”
李寶自討個沒趣兒,悻悻道,“太姑奶奶說的是,您這是……?”
“府上太悶了。”
李寶一怔,繼而恍然,苦笑道:“太姑奶奶,祖爺爺還沒回來呢,您去了也是您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哪有府上熱鬧啊,再說,沒個伺候的人,小寶也不放心您啊?!?/p>
“我還沒老到不能動彈呢?!崩钛﹥汉叩?,“都臘月中旬了,也就這兩天的事兒了?!?/p>
李寶無奈:“我的太姑奶奶,我知道您就是想祖爺爺了,可……”
我去,我咋給說出來了……李寶突然不說了,頭皮發(fā)麻,暗道苦也。
果然,
小老太太肉眼可見的冷了下來,比這寒冬臘月還冷。
李寶趕忙硬著頭皮補救:“父親也想,小寶更想,都期望著祖爺爺回來過年呢,前兩日,小寶還特意吩咐下人去精心整理了一番……”
李雪兒瞪了他一眼,繼續(xù)往外走……
您可真是我的太姑奶奶……李寶無奈,只得也跟上。
李雪兒頭也不回的問:“你不忙嗎?”
“呃呵呵……都要過年了,還忙什么?。俊?/p>
“以前大哥在的時候,都是忙到除夕前才罷休?!?/p>
李寶嘿嘿道:“這不是都分家了嘛。”
“是啊,都分家了……要是大哥在,那群小崽子一個也別想好?!?/p>
李寶鼻子有些發(fā)酸,倒不是思念曾祖了,而是他猛然發(fā)現(xiàn),太姑奶奶真的老了。
不再那么沉著、冷靜、理智……這種類似頑固的情緒化表現(xiàn),已然說明了太姑奶奶的心,也徹底老了。
李寶眼眶泛起淚花,啞聲道:“孫兒陪您一起等祖爺爺回來過年,好嗎?”
李雪兒白眼道:“別這么煽情,搞得我沒幾天了一樣……且活呢?!?/p>
“這是自然,太姑奶奶長命百歲……”李寶突然發(fā)覺長命百歲,也沒多少年了,遂改口道,“百歲算什么,太姑奶奶必然突破百歲。”
“倒也活不了那么長。”
“……”
李寶也不知該怎么說了,索性一言不發(fā),緊跟太姑奶奶的步伐,心情低落……
祖孫倆出了永青侯府,
李雪兒開口道:“小寶,你說,你祖爺爺年前能回來嗎?”
“祖爺爺說話一向算數(shù),除非有緊要之事,否則絕不會食言?!?/p>
“呵,白問你了?!?/p>
李寶:“……”
“太姑奶奶,要不一會兒我讓鶯鶯姐也來?”
“不用,人一家和和美美的,還是……哦是了,你也有妻有兒的,回去吧,我就喜歡清凈?!?/p>
李寶正色道:“有妻有兒怎么了?有妻有兒就不能孝順長輩了?回頭,我就喚那娘倆過來,咱祖孫一起過年……啊不,一起等祖爺爺。”
李雪兒無奈道:“你猜我去小院兒是為啥?”
不還是想我祖爺爺了嘛……李寶訕訕道:“孫兒愚鈍,請?zhí)媚棠淌鞠隆!?/p>
“眼不見為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