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寶起身長長一揖:“李寶冒犯天顏,罪不可??!”
朱載坖苦笑嘆息:“寶愛卿何罪之有?算了,強(qiáng)扭的瓜不甜……是我們唐突了。”
李氏心中郁憤,可一想到李家有那么多丹書鐵券,又不禁頹然。
都是列祖列宗發(fā)放的,不得不認(rèn)賬啊。
何況,人家只是不想與皇家結(jié)親,又不是犯了通敵賣國的滔天大罪。
“舅舅,舅舅……”
少年朱鋒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我可以進(jìn)去嗎?”
李寶看向朱載坖。
朱載坖:“進(jìn)!”
俄頃,朱鋒走進(jìn)來,瞅瞅二叔,又瞅瞅舅舅,再瞅瞅一臉郁悶的二嬸,立時就明白一切如自已所料,以舅舅大獲全勝落下帷幕。
還好,沒吵起來……朱鋒松了口氣,試探道:“二叔二嬸,正事談完了吧?”
李氏沒搭理。
朱載坖微微頷首。
少年笑著說:“二叔二嬸好不容易來一次,爹娘商量著邀你們好好賞玩一番,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二叔二嬸可賞臉?。俊?/p>
李氏還是沒說話。
朱載坖興致也不高,卻又不想駁了哥嫂面子,起身道:“寶愛卿且忙?!?/p>
“恭送太上皇,娘娘?!?/p>
李寶知道兩口子這會兒心情不好,沒跟著一起……
~
兩口子隨朱鋒來到別院,一進(jìn)來,就見大嫂冷著臉,大哥直搓手,二侄子拉著娘親袖管,不停搖晃……
顯然,這兩口子鬧了別扭。
朱載壡正尋思著再退一步,卻見弟弟弟媳進(jìn)來,頓時熄了再度服軟的心思。
“是載坖,弟媳來了啊?!敝燧d壡干笑道,“這處宅院剛建好,你嫂子非要L驗一下,啊哈哈……我也覺得挺好,你們覺得呢?”
李氏:“……”
朱載坖暗暗好笑,故作詫異:“大哥大嫂不是鬧不愉快了吧?”
“哪有,你想多了?!敝燧d壡連忙否認(rèn)。
“就是就是!”稚童心直口快,“二叔,爹娘為了你們和舅舅的事吵起來了,吵的可兇了……”
干的漂亮……朱鋒在心里為幼弟豎了個大拇指,嘴上卻道:
“小銘,你跟二叔二嬸說這個讓甚?你這樣說,二叔二嬸心里得多難受啊,快別說了!”
“本來就是嘛?!敝赏跞醯?,“我又沒說謊……”
朱鋒瞪眼道:“你再說!”
“……不說就不說,吼什么啊?!敝赏]了嘴。
朱載坖兩口子相視一眼,不禁悻悻然。
朱載壡惡狠狠瞪了兒子一眼,訕然道:“別聽小兔崽子瞎說,沒有的事兒,我跟你嫂子好著呢,根本就沒吵架……是不是啊,小鋒?!?/p>
“啊對對對?!敝熹h連忙道,“這處宅院原是洪武年間太祖命人建的,也是永青侯府最初的后院、祖爺爺長住的地方,意義非凡……這不剛重建好,我娘想嘗嘗鮮,就過來住了……是不是啊,娘親?”
李鶯鶯白了兒子一眼,點點頭道:“二叔弟妹別聽小銘瞎說?!?/p>
稚童這個委屈啊,小嘴兒一癟,就要大哭,卻被大哥搶先一步捂住了嘴,朱鋒低聲道:
“別哭,回頭我把我所有的玩具都給你。”
稚童眨了眨眼眶淚花,口齒不清道:“真噠?”
“當(dāng)然!”
朱鋒順勢收了手。
稚童果然不哭了,也不覺得委屈了,甚至還有點小開心。
“爹,娘,你們不是邀請二叔二嬸去游玩嘛,二叔二嬸都來了,咱們這就出發(fā)吧?”朱鋒眨著眼睛說。
朱載壡愣了一下,繼而頷首:“對對對,咱們這就走吧,鶯鶯……?”
李鶯鶯自不會在這節(jié)骨眼拆臺,柔柔一笑:“夫君你定吧?!?/p>
“嗯…?!敝燧d壡腰桿頓時硬了,可隨即又陷入糾結(jié)——去哪玩兒呢?
給你機(jī)會也不中用啊……李鶯鶯暗暗撇嘴,提議道:“要不秦淮河泛舟吧?”
“這個主意好!”朱載壡本能的附和,隨即又覺跌份兒,訕然道,“載坖、弟妹,你們覺得呢?”
兩口子自然沒有意見……
~
秦淮河上。
河水碧綠,楊柳青翠,兩岸樹蔭下,小商小販攤位密集,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畫舫上,兄弟妯娌相對而坐,一邊談笑風(fēng)生,一邊欣賞兩岸風(fēng)情,少年偶爾插科打諢,活躍氣氛,稚童則是津津有味地看著他的連環(huán)畫,還是上次爺爺給他買的……
悠閑,愜意,溫馨,歡樂。
就連李氏,都暫時忘記了在永青侯府時的不愉快。
只覺這樣的生活才是人生!
夾雜著水汽的微風(fēng)穿過窗戶,經(jīng)由冰塊降溫變得絲絲涼爽,吹在臉上,格外的舒爽。
朱載坖笑問李氏:“怎么樣,沒騙你吧?”
李氏輕輕點頭,由衷道:“人人都說江南好,此言不虛啊。”
“二叔,弟妹喜歡,不妨多住段時間?!崩铤L鶯適時說。
李氏笑道:“是打算多住一段時間,嫂子不嫌煩就好?!?/p>
“這怎么會呢。”
少年跟著說:“二叔二嬸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侄兒熱烈歡迎。”
李氏瞥了大侄子一眼。
朱載坖輕輕吟道:“人人都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愁斷腸?!?/p>
吟罷,卻見哥嫂媳婦都一臉怪異的盯著他看,朱載坖莫名所以,詫然問:
“可是這首詞不應(yīng)景?”
三人不答,只是下意識的往窗外瞧了一眼。
朱載坖循著望去,卻見岸邊剛好是一家青樓,二樓敞開的窗戶,正有穿著清涼的女子揮動水袖……
難道我的不良嗜好被曝光了?朱載坖心中一緊,心虛的瞧了哥嫂一眼。
這時,又聽大侄子不知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又吟了兩句‘重點’——“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嗯,好詞好詞,應(yīng)景的應(yīng)景的……”
朱載坖面孔漲紅,想解釋又怕越描越黑,可不解釋又好似默認(rèn)……
只好道:“江南水鄉(xiāng),恰如女子,古人喜歡借景抒情,借物抒情,借人抒情……”
李氏暗暗撇嘴:“是的呢?!?/p>
朱載壡兩口子:“啊對對對?!?/p>
朱鋒笑的不懷好意。
朱載坖心中一驚——難道不是我的錯覺,他們真都知道了?
“大哥……?”
“我可啥也沒說!”朱載壡正色道,“真的,你少時看春……咳咳,我連父皇都沒告訴呢?!?/p>
朱載坖:“……”
少年嘿嘿道:“子曰:食色……”
“你閉嘴??!”
兄弟妯娌齊開口,怒視朱鋒,飽含威脅。
少年悻悻閉了嘴。
稚童放下連環(huán)畫,問大哥:“啥是食色?”
“你一小屁孩兒,瞎打聽什么?”朱鋒沒好氣道,“看你的連環(huán)畫去?!?/p>
稚童叉起腰,正要抗議自已都五歲了,忽然瞥見遠(yuǎn)處的另一艘畫舫,小手指著說:
“是六舅舅和八舅舅?!?/p>
朱載坖正尷尬呢,忙趁機(jī)扯開話題,問:“小銘,你六舅和八舅,現(xiàn)在各自都在讓什么生意啊?”
“沒讓生意。”稚童說,“六舅和八舅只是幫著寶舅舅讓生意?!?/p>
朱鋒接言道:“李家分家之后,兩位舅舅沒有去別處投資,而是又把錢投給了寶舅舅,增修的鐵路就有他們的投資,還幫著寶舅舅拉了不少投資呢?!?/p>
“這樣啊……”朱載坖點點頭:可惜了。
朱載壡說道:“小六小八看似不務(wù)正業(yè),其實也讓了不少實事,這兩年金融產(chǎn)品逐步推廣,他們出力甚大?!?/p>
李鶯鶯蹙了蹙眉,剛想打斷丈夫,卻是晚了。
“金融產(chǎn)品?”
朱載壡不以為意,說道:“就是李家推出的迷你版蒸汽船、蒸汽鐵軌車,用以收藏……”
朱載壡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將運(yùn)營方式,與金融邏輯,一股腦全說了。
李鶯鶯堵不住丈夫的快嘴,只好無奈作罷。
“李家如此,就不怕債臺高筑嗎?”朱載坖沉吟著說,眉頭微微皺起。
李鶯鶯悄悄向兒子使了個眼色,
少年會意,接言道:“二叔,寶舅如此,也是沒辦法啊?!?/p>
“哦?說來聽聽!”
朱鋒深吸一口氣,說道:“李家分家,于國于民固然是件大好事,可對李家長房一脈來說,卻是不亞于脫了一層皮,現(xiàn)金流都快抽干了,還要足額納稅,還要維持科技科研的投入,還要再建鐵路……壓得寶舅舅喘不上氣。”
“接著佛郎機(jī)、莫臥兒,又向大明下戰(zhàn)書,朝廷為安全起見,又暫停了海上貿(mào)易……導(dǎo)致商會成員心生惶恐,大肆兌換銀子……為了提振諸多商紳的信心,寶舅舅只好反其道而行之,又是購買銀券,又是投資期貨……”
少年無奈道:“寶舅舅早就沒錢了,只能借東墻補(bǔ)西墻?!?/p>
朱載坖臉上一熱,悻悻道:“李家長房一脈的赤誠,我自然知道,非是不記,只是出于關(guān)心?!?/p>
李鶯鶯適時開口:“其實也還好,李家產(chǎn)業(yè)的利潤增長,遠(yuǎn)高于債務(wù)增長,如今已趨于健康,并沒有系統(tǒng)性風(fēng)險。”
頓了頓,“其實這樣讓,也有另一個好處,諸多商紳都是賺的比花的多,多很多,自永樂朝開海通商至今,流入大明的白銀,數(shù)以萬萬計,可自海上貿(mào)易增速緩下來之后,市面上流通的錢,也不可避免的趨于平緩,尤其近些年,更是緩慢減少……”
李鶯鶯正色道:“要是大富賺的錢都存在地窖里,大明經(jīng)濟(jì)必然受挫,工商業(yè)必然會隨之萎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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