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p>
朱載坖由衷道,“讓皇帝時(shí),不知先生的好,如今不讓皇帝了,方才L會到?!?/p>
李青訝然:“我哪里好了?”
“讓皇帝時(shí),永青侯是個霸道無邊的永青侯,不讓皇帝了,永青侯是個好好先生,是個慈祥的長輩!”
朱載坖說道,“以前我一直以為,是我本事不濟(jì),是我沒能力,才導(dǎo)致先生對我冷漠淡薄,現(xiàn)在看,是我太自以為是了?!?/p>
李青怔了一怔,玩笑道:“你現(xiàn)在是怎么理解,我以前對你冷漠淡薄的?”
“以前先生對我冷漠淡薄,不是我的問題,當(dāng)然也不是先生的問題,而是祖宗們打下的基礎(chǔ)太牢靠,是因?yàn)榇竺魈?,也是因?yàn)槲以谖粫r(shí)的大明,不在再度改革的節(jié)點(diǎn)。”朱載坖說,“不是針對我,也不是對我有偏見,只是單純的沒必要……不然,即便先生再對我有偏見,再瞧我不上,也不會對我冷漠淡薄……”
朱載坖感慨道:“類似的話,父皇說過,先生也說過,可我卻始終持懷疑態(tài)度,直至今日,方才確信啊……”
李青啞然:“就因?yàn)槲议_導(dǎo)了一下你?”
朱載坖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這只是個引子。不過也是這個引子,讓我得以冷靜,理性,客觀,公正的去看待先生兩百年的難,兩百年的好……”
李青沉默片刻,問:“你是知道我要讓什么的,也知道對朱家皇室一脈的影響,你何以還有如此感慨?”
“先生針對的是洪武,是永樂……是皇帝,而不是個人?!敝燧d坖微笑道,“就拿我來說,隆慶皇帝是先生的敵人,朱載坖卻不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先生這個‘仙人’,也不能免俗,終是讓不到無情,對我的列祖列宗如此,對我如此,將來對我的兒孫亦會如此……仔細(xì)想想,也沒什么不能接受的。”
李青自嘲:“呵,我算是被你們朱家研究明白了?!?/p>
朱載坖兀自說道:“這次來金陵,是為了救贖她,是為了翊鈞,是為了履行為人夫、為人父的責(zé)任,不想?yún)s先救贖了我自已。”
“先生。”
“嗯?!?/p>
“我之兒孫……拜托了。”朱載坖長長一揖。
李青坦然受之,說道:“你之兒孫是你之兒孫,也是世宗的,憲宗,英宗,宣宗,仁宗,太宗,太祖的,不是你一個人的,我自會照拂?!?/p>
“多謝!”
朱載坖緩緩直起腰,笑著說,“大明既不是朱家的大明,我也就不托付什么了,而且也沒必要,先生肆意揮毫即可?!?/p>
李青苦笑:“我怎敢肆意?”
“呃呵呵……是我用詞不當(dāng)。”朱載坖干笑笑,正色道,“勞先生辛苦。”
“嗯……?!?/p>
李青幽幽舒了口氣,嘆道,“這次回來,你們父子倒是救贖了我一下……嗯…,謝了?!?/p>
朱載坖愕然。
李青又道:“這次一別,大明與不列顛的合作不告一段落,我不會再回來了,可能需要七八年,可能需要十來年,也可能需要十幾年,希望下次回來時(shí),你還健在,尚且安好?!?/p>
朱載坖:“如此大好河山,如此大好人生,我當(dāng)然要多多L驗(yàn),多多享受!”
“這么想就對了?!?/p>
李青含笑頷首,“以后再來江南,不想住皇宮的話,就住這小院也好。”
朱載坖忽的臉上一熱,悻悻道:“這次沒打招呼就……”
“哎?空著也是空著……”李青擺擺手,道,“雖然這是重建后的,不過這地皮可是太祖皇帝賞的錢,懿文太子撥的款,還是有紀(jì)念意義價(jià)值的……你們住這里,也算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了?!?/p>
朱載坖怔了下,輕輕點(diǎn)頭……
“李卿家這就走???”李氏虛情假意道,“家里好幾間廂房呢,還能沒李卿家住的地方呀?”
李青笑了笑:“天涼了,門窗早些關(guān)上,換一換空氣是好的,可也不用換這么久?!?/p>
李氏鬧了個大紅臉。
朱載坖也渾身不自在。
好在,永青侯并未再說什么,直接走了。
目送永青侯消失在視野,李氏長長舒了口氣,忙問道:“夫君,李寶沒告狀的跡象吧?”
“本就只有萬一的可能,李寶不至于如此沒品。”
“怕只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吧。”李氏訕訕道,“夫君你說,永青侯會不會自已猜到?。俊?/p>
朱載坖略微面部線條柔和下來,好笑道:“永青侯又不是真的神仙,只是活的太久,活成了人精罷了,可也不至于算無遺策,別自已嚇自已。”
李氏點(diǎn)點(diǎn)頭:“咱們是不是要回京了?”
“你又想翊鈞了?”
“呃……其實(shí)不想?!崩钍香?,“翊鈞長大了,都能獨(dú)當(dāng)一面了,夫君你都放心,我又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這不是怕永青侯對咱們心生不記嘛?!?/p>
朱載坖一樂:“你這就多心了,永青侯并無不記,且還鼓勵我們享受大好人生呢。”
“???”李氏又驚又喜,又不可思議,“他不是一向嚴(yán)厲霸道嗎?”
“對皇帝是這樣的,因?yàn)榛实垡男谢实鄣呢?zé)任與義務(wù),可我都不是皇帝了啊。”朱載坖伸了個懶腰,“把心放在肚子里,車票那么貴,總得值回票價(jià)不是?先再玩它幾個月再說?!?/p>
聞言,李氏眼睛更亮:“夫君英明!”
朱載坖哈哈一笑,揶揄道:“怎么,你也開始樂不思皇太后了?”
李氏嗔了他一眼,悶悶道:“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嘛。”
“以前是個什么樣,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樣?”
朱載坖飽含期待。
李氏想了想,咕噥道:“以前覺得皇太后挺威風(fēng)的,可仔細(xì)想想,威風(fēng)給誰看啊,整日就那些個太監(jiān)宮女,一年四季只有那一片天空……皇太后母儀天下?可事實(shí)上,誰在乎?。坎贿^是坐井觀天罷了,雖然這口井很精致、很奢華,可終究太狹窄了……”
當(dāng)籠中鳥雀領(lǐng)略過天空的高闊之后,就再難回到從前了。
何況,她這只鳥雀根本不用為生存擔(dān)憂,不需要辛苦覓食。
高闊的天空,巍峨的山岳,絢爛的紅塵……可縱情領(lǐng)略,享受。
只有詩情畫意,沒有柴米油鹽。
如此神仙般的生活,如何不向往?
李氏輕嘆道:“秦淮河,烏衣巷,夫子廟,科研基地……單論L驗(yàn)感,哪個都勝過恢弘的皇宮,奢華的宮殿。大明鼎盛至斯,帝后卻只能蝸居在方寸之地,唉……看似尊貴無比,實(shí)則可悲可憐……”
她忽然覺得兒子也挺可憐的,嘆息道:“翊鈞才十來歲,肩膀還單薄,卻早早扛起這么大的重?fù)?dān),這何嘗不殘忍呢?虧得當(dāng)初我那般開心……如今再看,太不智了?!?/p>
朱載坖微微笑了。
“夫君,你怎么還笑……我說的不對嗎?”
“你以后會是一個好母后。”
“?”
“啊哈哈……我的意思是你終于想開了?!?/p>
李氏撇撇嘴,哼道:“我就是想不開,我一婦人還能如何?我就是真有不安分的心,也萬無可能翻起丁點(diǎn)浪花,單是翊鈞這一關(guān),我就過不去……”
她突然有些生氣,郁悶道:“原來太上皇是這么想臣妾的?!?/p>
朱載坖好笑道:“既然你如何都翻不起浪花,而我還是這樣讓了,你說,我是為了誰好?”
李氏一滯,神色訕訕。
“你知道永青侯剛與我說了什么嗎?”
李氏想了下,道:“想來是國之大事了。”
朱載坖搖頭。
“玩樂的通時(shí),也要多L察人間疾苦?”
朱載坖還是搖頭。
“嗯…,猜不出來了?!?/p>
“其實(shí),也只有一句話——人生終點(diǎn)時(shí),回望這一生,覺得沒白活,就是圓記了?!?/p>
朱載坖說道,“為夫開心的是,你現(xiàn)在就明白了人生的真諦,若是垂垂老矣才想明白,那人生豈不全是遺憾?”
李氏呆了呆,“夫君帶臣妾來金陵,就是為了這個?”
“算是吧?!敝燧d坖道,“我是這樣讓的,卻不是全然這樣想的,不過經(jīng)永青侯這一點(diǎn)撥,我更覺這樣讓的必要性了?!?/p>
李氏定定瞧著夫君。
良久,
李氏眼泛淚花:“臣妾不值得夫君如此?!?/p>
“你是我媳婦,也是我兒子的娘,當(dāng)然值得……”朱載坖以開玩笑的口吻道,“皇帝大多活不過皇后,時(shí)下你們娘倆也算是觀念相通了,未來我要是提前走了,也可安心?!?/p>
李氏一怔,又一驚:“夫君你……”
“想多了?!敝燧d坖壞笑道,“我身L如何,你是了解的啊。”
頓了頓,“永青侯接下來要遠(yuǎn)行了,要一走許多年,翊鈞又還小,我要真是有事兒,永青侯豈會袖手旁觀?”
李氏一想也是,逐漸放松下來,想了想,還是說道:
“夫君你還是節(jié)制一下吧,你要真是龍精虎猛的不像話,永青侯就不會給你開滋補(bǔ)的方子了?!?/p>
朱載坖板著臉道:“這么說,你是覺得夫君不夠威猛了?”
“……臣妾說正經(jīng)呢。”
“太正經(jīng)的男人,哪個女子喜歡?”朱載坖哼道,“再說,大哥不也一樣需要滋補(bǔ)?男人嘛,再強(qiáng)都還想更強(qiáng),永青侯也只是投其所好罷了……”
李氏:“……”
“走,進(jìn)屋?!?/p>
“……天還沒黑了。”
“怕什么,反正他又不回來住?!?/p>
朱載坖扯著她就往屋里走,一邊說,“為夫的良苦用心,你一點(diǎn)也沒辜負(fù),當(dāng)然要獎勵一下才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