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國洞天的名聲赫赫,饒是齊玄素擁有武夫血氣,尋常鬼魅不敢近身,此時也有些心里打鼓??梢娝嚫呷四懘?,關(guān)鍵在于藝高。
那對爺孫去哪了呢?是真人不露相?還是魑魅魍魎?
齊玄素如此想著,繼續(xù)前行。
走著走著,齊玄素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了。
這街上的行人少也就罷了,畢竟不年不節(jié)的,也不是休沐的日子,大多數(shù)人都在作坊中,沒幾個人在“鬼關(guān)”中閑逛,都說得過去,怎么連巡城的靈官也不見了?
“鬼關(guān)”一向以守備森嚴著稱,此地的靈官們應(yīng)該不會玩忽職守才是。
正想著,齊玄素發(fā)現(xiàn)周圍不知何時起霧了,自己騎著的劣馬開始不安地打著響鼻。
齊玄素畢竟是在生死一線上走過好幾遭的人,事到臨頭,反而冷靜下來,他伸手捋了捋劣馬的鬃毛,權(quán)作安撫,然后雙腿一夾馬腹,繼續(xù)前行。
齊玄素沒有貿(mào)然散發(fā)武夫的血氣,反而將一身血氣深深內(nèi)藏,以散人的真氣護體。因為齊玄素很明白一個道理,水能滅火,火大亦能克水。武夫的血氣能讓鬼魅之流不能近身不假,可如果真是遇到了千年道行的厲鬼,反而成了黑夜中耀眼的明燈,一塊大大的肥肉。
齊玄素抬頭望去,原本的頭頂青天和春日艷陽盡皆消失不見,只能看到一方灰蒙蒙的天幕。周圍也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與尋常城池無甚區(qū)別,同樣是住宅街道,道路兩旁有樹木,臨街的樓上還掛著燈籠。只是沒有人,而且這些建筑就像一幅水墨畫,只剩下了黑白二色,再無其他顏色。
到處彌散著灰白色的霧氣,與頭頂上的晦暗天幕難以區(qū)分彼此,仿佛要天地連接成為一體,天上地下皆是昏昏茫茫一片,仿佛一下子便從陽世來到了陰間。
齊玄素極目望去,竟是無法看穿這些彌漫的灰白霧氣,便也不知道盡頭何處,腳下的道路又通向何方,眼下只得順著腳下道路一路向前。
忽而有陣陣陰風吹起,順著風聲,隱約傳來幾聲若遠若近的模糊聲響,似是夜晚時的水滴聲,又像是竊竊私語之聲,更像是老鼠窸窸窣窣的聲音,待到后來,這個聲音慢慢變大,竟是可以聽出幾分笑聲,不過不是正常的笑聲,而是那種躲在暗處的竊笑,讓人毛骨悚然。
這場面雖然足以讓尋常人心驚膽寒,但對于齊玄素而言,卻還沒到驚懼的地步,不過也難免生出幾分憂心,若是有人在此等環(huán)境下偷襲,卻是難以應(yīng)付。
如此走出一段,穿過重重迷霧,齊玄素眼前驟然一亮,喧鬧嘈雜的聲音如潮水一般撲面而來,人聲鼎沸。
在齊玄素面前的竟是一條熱鬧的長街。
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廟宇、公廨。
店鋪中有綾羅綢緞、各種成衣。
路邊還有各種攤販,捏泥人糖人、賣糖葫蘆、看相算命、賣炊餅鴨梨,各行各業(yè),應(yīng)有盡有。
甚至還有幾處算不上行院的春樓,門首前扎著彩樓歡門,懸掛市招旗幟,招攬生意。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賈,有看街景的士紳,有騎馬的官吏,有叫賣的小販,有乘坐轎子的大家眷屬,有身負背簍的行腳僧人,有問路的外鄉(xiāng)游客,有聽說書的街巷小兒,有酒樓中狂飲的豪門子弟,有城邊行乞的殘疾老人,男女老幼,士農(nóng)工商,三教九流,無所不備。
長街的入口立著一座三間四柱五樓式的牌坊,高四丈,寬五丈,坊樓中嵌橫式牌匠刻著“鬼街”二字,乍一看去是黑色,可仔細一看,卻是仿佛鮮血凝固后的紅黑色,這兩個字仿佛要滴下血來一般。
在齊玄素看來,荒墳古廟不算什么,至多是嚇唬嚇唬沒有養(yǎng)出一口浩然正氣的書生,自己真要遇上了,就算打不過,也逃得了。然后反手就報告給道門,在道門面前,一切魑魅魍魎都要煙消云散。
降妖捉鬼,找道門準沒錯。同時也兼顧鏟除邪魔外道、剿滅邪教妖人等業(yè)務(wù)。
可眼前的情況顯然不是這種小打小鬧,更何況這里本就在道門的眼皮子底下,就發(fā)生在大名鼎鼎的“鬼關(guān)”。
這世上有能夠穿行陰陽兩界的奇人異士,也有誤入陰界的凡人,后一種的結(jié)果大多不怎么美妙,而且大多是魂魄離體的情況下誤入陰界??升R玄素很確定,自己并非魂魄離體,而是連人帶馬直接進入此地。
那么一切都很明了,如果不是有哪位高人有意設(shè)局,那就只有一個解釋,眼前的一切與近在咫尺的鬼國洞天有關(guān)。
齊玄素還記得三盞陽燈的道理,不敢貿(mào)然回頭,深一口氣后,硬著頭皮穿過牌坊,進入這條詭異的街道。
就在齊玄素穿過牌坊的一瞬間,卻是風云突變。
街上的販夫走卒瞬間變了面孔,臉色蒼白無血色,好似死人,雖然還是在各行其是,但卻透出一股茫然麻木的意味,就好像是牽線木偶,了無生氣。
再去看兩側(cè)店鋪,綾羅綢緞變成了死人壽衣,用來買賣的金銀銅錢也都變成了紙錢。
街上有蒸饅頭的,打開籠屜的那一剎那,饅頭全都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小人頭,面孔栩栩如生,表情各異,有痛苦、有悲傷、有嬉笑、還有哭嚎。
賣的糖葫蘆也不是紅色的山楂,而是變成了一個個血紅色的眼珠,被竹簽串起,又蘸上糖漿,紅彤彤,泛出淡淡的金黃色。
有賣炊餅的,打開籃子之后,里面哪里是炊餅,而是女子的心肝。
齊玄素不動聲色,心中默念:“都是幻象,莫要被其蒙蔽,莫要生畏懼之心,否則便要被這些魑魅魍魎趁虛而入,便要萬劫不復?!?br>
所謂疑心生暗鬼,若是心無畏懼,鬼魅便奈何不得,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能喝退惡鬼便是因為他心無畏懼,若是心生畏懼,就像兩人交手時招數(shù)上露出破綻,會被鬼魅趁虛而入,導致眼前幻象叢生,難以自拔。
當然,幾百年道行乃至于上千年道行,成了氣候的厲鬼不管怕不怕都能傷人害人,它們就像方士的法術(shù)一般,已經(jīng)脫虛入實,甚至道門中有人認為,厲鬼本身可以視作一種常態(tài)化、固態(tài)化且有了自己靈智的法術(shù)。
不過這些“人”好似沒有看到齊玄素一般,對他視若無睹,仍舊自行其是。
齊玄素稍稍松了一口氣,策馬前行。
再走出一段,齊玄素忽然覺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不由駐馬而立。
齊玄素不僅去過玉京,而且還跟隨七娘去過帝京。
因為時間倉促,齊玄對于帝京記憶不深,印象深刻的只有兩處,一處是城外的玉青園,另一處就是城內(nèi)的菜市口。
菜市口只是個俗稱,正式名稱為“西市”,位帝京于內(nèi)城,有東西兩個入口,各立牌樓。因為存在兩種不同的刑法,即殺與剮,故而也分在了兩處。被殺的在西邊的牌樓下,而被剮的則在東邊的牌樓下。凡刑人于市,有青鸞衛(wèi)、理刑官、刑部主事、監(jiān)察御史及宛大兩縣正官在場,處決之后,大興縣領(lǐng)身投漏澤園,宛平縣領(lǐng)首貯庫,使其死后也不得全尸。
這里怎么看都像是帝京的菜市口。
便在這時,就見一隊身著皂吏服飾的鬼卒押著犯人遠遠地過來,而周圍則早早圍滿了等著看熱鬧的“人”。
看服飾,不是大玄的樣式,也不是大魏的樣式,倒像是大晉的樣式。
再有片刻,仿佛是屠戶的劊子手姍姍來遲,頭戴紅巾,赤著上身,露出黑漆漆的護心毛,偌大的鬼頭刀,刀鋒上閃著幽藍的光澤。
“人群”頓時騷動喧鬧起來。
就等著開刀問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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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誤入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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