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張月鹿回到化生堂的時候,就看到齊玄素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塊木頭,動也不動。
哪怕是看到張月鹿進來,齊玄素也只是眼珠子動了動,一副要死的樣子。
“這是怎么了?我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張月鹿不由問道。
齊玄素有氣無力道:“沒怎么,就是有點身心俱疲?!?br>
張月鹿也沒多想,只當(dāng)他融合了“玄玉”還有些不適應(yīng),從須彌物中取出一本書放在齊玄素的胸口上:“若是閑得無聊,可以看看。”
“這是什么書?”齊玄素隨手拿起瞟了一眼,只見封皮上寫著“鬼狐傳”三個大字。
“寫女鬼狐妖和書生的,我沒看過,據(jù)說名氣很大,青萍書局刊印了一百萬冊,還有儒門大宗師專門為其寫詩?!睆堅侣闺S口說道。
齊玄素來了些許精神,坐起身來,翻開封皮,筒子頁上書一首七言絕句:“姑妄言之姑聽之,豆棚瓜架雨如絲。料因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br>
張月鹿坐在齊玄素身旁,也順勢把頭湊過來,耳鬢廝磨。
齊玄素又翻到目錄,就見寫著《考城隍》、《耳中人》、《尸變》、《王六郎》、《丐仙》、《僧孽》等許多名目,都是一個個獨立的故事,總共有二十四卷,文字也是半文半白,不過對于道門弟子而言,閱讀起來不算困難,畢竟許多道門典籍都是晦澀難懂,古文是必修課程。
既然都是獨立的故事,便不必順著次序從頭看起,齊玄素隨手翻了一頁,章節(jié)標題是《伏狐》,就見寫道:“太史某為狐所魅……太史行而狐從之,大懼,無所為謀。一日止于涿,門外有鈴醫(yī)自言能伏狐……投以藥,則房中術(shù)也。促令服訖,入與狐交,銳不可當(dāng)。狐辟易,哀而求罷,不聽,進益勇。狐展轉(zhuǎn)營脫,苦不得去。移時無聲,視之,現(xiàn)狐形而斃矣?!?br>
起初的時候,張月鹿還是臉色平常,可看到“入與狐交,銳不可當(dāng)”的時候,便皺了皺眉,再看到“進益勇”時,臉色已然古怪起來。
接著往下看去:“昔余鄉(xiāng)某生者,素有嫪毒之目……夜宿孤館四無鄰,忽有奔女扉未啟而已入,心知其狐,亦欣然樂就狎之。衿襦甫解,貫革直入。狐驚痛,啼聲吱然,如鷹脫韝,穿窗而出去……此真討狐之猛將也!宜榜門驅(qū)狐,可以為業(yè)?!?br>
“樂就狎之”不算什么,可“衿襦甫解,貫革直入”卻是有些讓人接受不了,張月鹿臉色騰地紅了。
這八個字翻譯成大白話,就是剛剛解開衣服,還未脫下,某生就直接刺破裙褲,長驅(qū)直入。
僅僅是聯(lián)想一下,也是讓人回味無窮。
至于作者最后的評價更是點睛之筆,這位某生當(dāng)真是征服狐貍精的猛將,應(yīng)該在門前掛個牌子,以驅(qū)狐為業(yè)。
齊玄素再無半點半死不活,來了精神:“有點意思?!?br>
張月鹿卻是不干了,憤而起身:“這都是什么?”
齊玄素十分無辜:“你買的書?!?br>
說著齊玄素又翻了一頁,章節(jié)名字是《犬奸》,說的卻是婦人與狗做那等事情,狗因此生出嫉妒之心把丈夫咬死,事情敗露后,官府派遣衙役押著婦人和狗上解部院,一路上有人想看人與犬相交的,就去賄賂衙役,衙役便會把狗牽來與婦人做些不可言狀之事,所到之處,常有數(shù)百人觀看,衙役以此牟利。
張月鹿劈手躲過書本,喝道:“不許看了?!?br>
齊玄素從善如流:“不看就不看,我什么世面沒見過,這算得了什么?!?br>
張月鹿斜了他一眼。
齊玄素輕咳一聲,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要以批判的眼光去看?!?br>
就在兩人說話之際,沐妗敲門進來,見張月鹿手中拿著《鬼狐傳》,不由道:“青霄,你也看這個?”
張月鹿有些心虛,含糊道:“我剛買的,還沒看?!?br>
“我聽說有人向祠祭堂檢舉了這本書?!便彐〔⑽炊嘞耄S口說道。
齊玄素遲疑問道:“因為……過于大膽?”
沐妗點頭道:“是有些大膽了,不過我覺得作者本意也未必如此。”
齊玄素一怔:“這種事情還有什么本意不本意?”
沐妗道:“我也是聽祠祭堂的朋友說的,《種梨》一章其實是諷刺淫博迷心則傾囊不吝,不過有好些人認為是慷他人之慨?!?br>
張月鹿又翻開手中的《鬼狐傳》,找到《種梨》一章,精悍短小,大概意思就是一個鄉(xiāng)下人進城賣梨,遇到一個道士向他討一個梨吃,賣梨之人不肯。道士說:“你這一車梨有好幾百個,貧道只討你一個,對你來說沒多大損失,為什么還要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呢?”觀看的人勸鄉(xiāng)下人拿一個不好的梨給老道士,打發(fā)他走算了,鄉(xiāng)下人堅決不肯。
有人看不過去,出錢給道士買了一個梨。道士用梨核做種子種在地里,轉(zhuǎn)眼間就長成了一棵枝繁葉茂的梨樹,開花、結(jié)果。道士從樹上摘下梨子,分給圍觀的人吃。然后,道士砍斷梨樹扛在肩上,不慌不忙地走了。
道士走了以后,賣梨人發(fā)現(xiàn)他車上的梨一個也沒有了,車把也被砍斷,這才恍然大悟,道士剛才分的梨都是他的,道士剛才砍的那棵梨樹就是他的車把。
這一次,張月鹿臉色平和許多:“這也沒什么問題吧?”
沐妗道:“有些人看了這個故事后說道士才是惡人,又說世風(fēng)從來如此,道德也非今日淪喪,從古至今,慷他人之慨之人比比皆是,因為道士是我們道門之人,由此便有了抹黑道門的嫌疑,于是便向祠祭堂檢舉,要把這本《鬼狐傳》給封了?!?br>
“作者的確借鬼狐諷刺世情不假,卻與道門無關(guān),依我看來,是有人借題發(fā)揮?!睆堅侣褂址藥渍?,發(fā)現(xiàn)大約是她和齊玄素打開的姿勢不對,那種情節(jié)其實占比很小,也不知怎么就讓他們?nèi)加錾狭?,難道是齊玄素這小子早就看過,故意為之?可張月鹿轉(zhuǎn)念一想,看齊玄素的反應(yīng),著實不像曾經(jīng)看過,也許真是巧合。
沐妗點頭道:“誰說不是呢。好些人生活在玉京之中,不見真實,自詡文明,以今日之道德要求幾百年前之古人,自鳴得意,實是不知所謂?!?br>
齊玄素有些不滿沐妗打擾他和張月鹿的獨處,轉(zhuǎn)開了話題:“沐主事,你是來看我的嗎?”
沐妗看了他一眼,輕哼一聲:“你的信。”
說著她將手里拿著的信封遞給了張月鹿。
齊玄素怔了一下,隨即抗議道:“既然是我的信,那你怎么給青霄?你們這些女人能不能講點道理?”
這個“你們”,自然也包括了擅自拿走他血汗錢的七娘。
沐妗理所當(dāng)然道:“是個女人寄來的,讓青霄檢查下,看你是不是老實,有沒有偷偷沾花惹草。”
張月鹿倒是沒有擅自拆開齊玄素的信件,不過也有些好奇,于是她示意齊玄素自己拿主意。
齊玄素自忖持身正,七娘剛走,也不可能寄東西過來,于是說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青霄,你盡管看?!?br>
張月鹿也不客氣,將《鬼狐傳》還給齊玄素,拆開信封,沒想到竟然是一封請柬。
“同窗會,這是什么?”張月鹿將請柬交到齊玄素的手中。
齊玄素也是一怔,然后才說道:“因為同窗的‘窗’素有‘寒窗’之意,故而萬象道宮出身的道門弟子將同一屆之人視作同窗,所謂同窗會就是萬象道宮出身的同窗聚會,玉京或者世家出身不能算是寒窗,自然沒有此類聚會。”
張月鹿立時想起了齊玄素檔案上的內(nèi)容:“你是丙子年甲科。”
齊玄素望著張月鹿,若有所指道:“我有兩個同窗,岳柳離和萬修武,那日在上清宮,青霄是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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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鬼狐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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