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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登船夜話

  天師座船的布局與國師座船大同小異,只是細節(jié)上有些細微不同,書房的位置自然也是一樣。

  來到天師的書房,就見天師正在批閱公文,唐教華立刻上前給天師沏茶。

  天師辟谷不假,可飲茶是一種愛好。

  唐教華的煮茶細節(jié)相當(dāng)巧妙,并非煮茶手法如何讓人眼花繚亂,而是對天師各種喜好的拿捏之準,讓人嘆為觀止。

  茶有冷熱,這里的涼茶并非嶺南的藥茶,本質(zhì)還是綠茶,只是把熱茶放涼,因為要等水溫自然涼下來,所以茶葉多少就十分重要。

  茶葉放少了,水涼之后沒有味道,茶葉放多了,因為要放涼,所以泡的時間很長,茶葉味道全都泡出來了,就會很苦。

  唐教華不僅可以精準把握其中度量,而且可以做到每次的茶葉不多一片,不少一片,他能長久待在天師的身邊,正是靠著無數(shù)個這樣的細節(jié)堆積起來的。

  天師仍舊是態(tài)度和藹,示意兩人坐下,然后端起熱茶喝了一口。沒有剛讓人坐下就端茶送客的道理,所以天師此舉是在表明這并非正式談話,就是長輩與晚輩的普通閑談,一切隨意,不要拘禮。

  熱茶和涼茶是兩種茶葉,熱茶的茶葉都是出自昆侖洞天,與普通茶葉相比,有增益修為的作用,若是尋常先天之人,只靠每天喝茶,喝上幾年,也能躋身歸真階段,只是天師的境界修為太高,這種效果已經(jīng)近乎于無。

  正是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余,需要這種茶葉提升修為的人,可能一輩子也喝不上一口,能天天喝這種茶的人,其實并不需要這種茶葉的特殊功能,可能只是喜歡其口味,或者以此彰顯身份地位。

  唐教華又給兩人泡茶,都是熱茶。

  齊玄素還要做些姿態(tài),主動推辭一下。張月鹿就坐著不動,安之若素。

  天師放下茶杯,向后靠在椅背上,問道:“玄素,你這次升任紫微堂的副堂主,感覺如何?”

  齊玄素剛要起身答話,天師抬手往下一壓,一股柔和的力量又讓齊玄素坐了下去,然后就聽天師說道:“不要站著說話,我說了,不必拘禮。”

  齊玄素只能坐著回話:“我剛到紫微堂,與其他同僚道友接觸不多。不過雷副堂主是我以前的上司,對我?guī)椭艽?,東華真人也很照顧我?!?br>
  天師點了點頭,這只是個開頭,并非天師打算插手紫微堂的事務(wù),所以他很快又跳到了另外一個話題:“我記得你去紫微堂之前,是在天罡堂任職,還是月鹿的下屬?!?br>
  齊玄素頓時有些緊張,不過臉上并不顯現(xiàn)出來,點頭道:“是的,當(dāng)時我算是青霄副堂主的秘書?!?br>
  正在喝茶的張月鹿嗆了一下,不知是“青霄副堂主”的稱呼太過正式,還是所謂的“秘書”觸及到她了,總之她的臉色有點古怪。

  天師的臉上有些笑意:“后來就是驚天一躍的事情,你因為此等契機被調(diào)到了紫微堂,也從正一道轉(zhuǎn)入了全真道?!?br>
  齊玄素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

  關(guān)鍵不是從天罡堂調(diào)到了紫微堂,也不是他沒有死,這種事情瞞不過天師,關(guān)鍵是從正一道轉(zhuǎn)入了全真道,眼前的老人就是正一道的首領(lǐng),這讓他很難不聯(lián)想到“叛徒”二字,也讓他有些擔(dān)憂會不會影響到他和張月鹿的婚事。

  畢竟他大老遠跑去云錦山過上元節(jié),所謂震一震那些過去看不起他的人還在其次,當(dāng)做玩笑也可以,關(guān)鍵是要在兩人的婚事上有些實質(zhì)進展,正式結(jié)為道侶可以往后拖一拖,最好是能夠先定親,就算不能定親,也要摸一摸張家的態(tài)度,尋求一個比較明確的口頭承諾。

  按照道理來說,這種事情應(yīng)該由長輩們來操辦,輪不到齊玄素這個當(dāng)事人去參與,可偏偏齊玄素并沒有比較明確的長輩,不知父母何人,師父又已經(jīng)死了。七娘算是長輩,可兩人之間并沒有明確的收養(yǎng)關(guān)系,畢竟七娘認識齊玄素的時候,齊玄素已經(jīng)很大了,擁有自理能力,并非是個不懂事的孩子,而且七娘的身份也不好公然去云錦山大真人府。

  至于其他人,如雷小環(huán)、東華真人,且不說關(guān)系沒到這個份上,就算關(guān)系到了,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哪有上司登門提親的?

  于是到頭來,只能齊玄素自己給自己操辦。

  想想也是挺讓人心酸的,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通通沒有,不是齊玄素思想開明,勇于打破傳統(tǒng),而是他壓根就沒這個條件。

  當(dāng)年玄圣與夫人成婚,是秦李聯(lián)姻,其場面之大,整個道門都前往祝賀。張月鹿也許不能與玄圣夫人相比,可只要天師表態(tài)支持,最起碼正一道都會給這個面子。齊玄素就不一樣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與玄圣相提并論。

  試想,真要走到最后一步,大宴賓客,女方那邊的親朋好友人山人海,男方這邊就三兩個人,齊玄素沒多少朋友,也不能讓七娘又當(dāng)高堂又來當(dāng)賓客,其中的尷尬和凄涼,只有齊玄素自己能夠體會。

  除此之外,齊玄素也很發(fā)愁另一件事,張家作為天下三大世家之一,成親肯定會有許多講究,雖說道門提倡節(jié)儉,結(jié)為道侶完全可以不談太平錢,兩人直接去城隍?qū)m走一趟就算完事,甚至在鳳凰樓宴請賓客都可以省了,張月鹿也肯定會同意,但齊玄素這么干了,就真是坐實了張家贅婿的名頭,而且他也不想委屈張月鹿,不想讓人背后說她的閑話。所謂人情世故,沒有幾個人能做到全然不在意。

  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聘禮和嫁妝。

  張家自然出得起嫁妝,陪嫁一座太上坊的大宅子再加上些地皮、產(chǎn)業(yè)都不是難事,可齊玄素出不起聘禮。

  真要按照傳統(tǒng)規(guī)矩,齊玄素要請長輩前往張家下定,還要分兩次。第一次是齊玄素這邊的女性長輩到張家定下親事,又稱“小定”。第二次是齊玄素與其他男性長輩一起送聘禮并定下婚期,這是“大定”。

  且不說齊玄素上哪里找長輩出面,就說聘禮的多少,總要與嫁妝持平,張家某些人八成會在這件事上找他的麻煩,故意給一份天大的嫁妝,表面上還要說這是重視張月鹿,讓他無話可說。

  可他上哪找這么多太平錢?他思來想去,除了通過自身權(quán)勢不合規(guī)矩地“賺錢”之外,就只能求助七娘了。七娘總是口口聲聲說為他日后娶媳婦攢錢,也不知攢了多少。

  每每想到這些,齊玄素就很發(fā)愁,可他又不能跟張月鹿商量,因為張月鹿肯定會贊成一切從簡,卻顯得他是在道德綁架張月鹿,而且張月鹿因為保守和矜持,至今也沒親口說過要嫁給齊玄素一類的話語,兩人之間只是保持著一種微妙的默契,齊玄素忽然找她商量什么聘禮和嫁妝,也太過突兀了。

  在這件事上,天師是絕不能忽略的重要人物。

  現(xiàn)在天師忽然談起正一道和全真道的問題,齊玄素自然要往這方面去想,卻又無言以對。

  天師似是看出了齊玄素的顧慮,擺了擺手:“正一道也好,全真道也罷,總之都是道門弟子,為道門效力,你不要有什么負擔(dān)。退一步來說,玄圣未能完成的遺愿就是裁撤三道,或者說將三道合而為一,所以三道弟子從這個道統(tǒng)去了那個道統(tǒng),也沒什么不對。”

  齊玄素忽然明白張月鹿為什么臉色古怪,畢竟她也動過離開正一道的念頭。

  不過天師這話說得高屋建瓴,讓人無可指摘。

  齊玄素這才開口道:“我出身萬象道宮,并沒有明確道統(tǒng),后來跟隨師父進入正一道。不過家?guī)煴臼侨娴赖茏?,所以因為這個淵源,東華真人又把我調(diào)回了全真道?!?br>
  齊玄素還是解釋了一下,并非他“叛變”,而是“回歸”,而且并非他主動,程度上有所不同。

  天師這個位置,完全可以做到從心所欲,又是私下場合,所以直接一語道破天機:“情理之中,東華真人若不把你調(diào)回全真道,如何放心用你并提拔你?”

  齊玄素又無言以對了。

  好在天師也沒有非要他回應(yīng)什么,繼續(xù)說道:“你去紫霄宮的時候也看到了,四座宮殿,繞湖一周,道門就好似一個大家族,人太多,飯只能分鍋吃。如今碧游宮和玉虛宮離得更近一些,可差了點火候,爐子里缺少一根新柴?!?br>
  齊玄素聽懂了。

  自古以來,聯(lián)姻就是最為簡單、直接的結(jié)盟方式,在許多時候,因為子嗣的緣故,甚至比歃血為盟、異姓兄弟更為可靠。

  現(xiàn)在正一道和全真道結(jié)盟,的確還差了點意思,總不能讓慈航真人和東華真人一把年紀了去結(jié)為道侶,兩人倒是地位相當(dāng),而且分量足夠,只是牽扯太多,那些弟子、晚輩、家人們?nèi)绾蜗嗵幱质莻€難題,畢竟慈航一脈、蘇家、東華一脈、裴家都不是什么小門小戶,突然多出個師公、師母,也會讓底下的人無所適從。

  如此做太著痕跡,最好還是不著一字,盡得風(fēng)流。不如找兩個牽扯較少的小輩。

  齊玄素很想直接對天師說,我和青霄愿意做那根新柴。同時他又有些慶幸,幸虧姚裴是個姑娘,不是男人,如果姚裴是個男的,就會變成他的頭號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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