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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真假

  交杯酒,其實(shí)是很有講究的,手臂交錯只是第一步,接下來的第二步是先各飲半杯,然后互相交換酒杯,再一齊飲盡剩下半杯。同飲之后,第三步是擲杯于地,若是兩杯一仰一合,意味著男俯女仰,天覆地載,陰陽和諧,大吉大利。

  只是齊玄素不懂這個,進(jìn)行完第一步后就當(dāng)是喝過交杯酒,渾然不知還有第二步、第三步的講究。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齊玄素知道,也就止步于第一步了。

  清心寡欲的日子過久了,齊玄素還真有點(diǎn)不習(xí)慣越界過線。再有,張?jiān)侣惯@么保守,也不會讓他干點(diǎn)什么,這就算是破例了。

  接下來便是正常喝酒了。

  酒喝多了,談不上大醉,微醺而已。齊玄素便也稍稍放松了,不再是正襟危坐,右手端著酒杯,左手向后支撐著身子,右腿曲起,左腿伸直。

  “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齊玄素口中喃喃,扭頭望著明月。

  張?jiān)侣寡鹋溃骸霸趺?,我今天和你喝酒,明天還能拔劍殺了你不成?”

  齊玄素又扭頭望向張?jiān)侣梗瑤е硪庑Φ溃骸暗挂埠唵?,明天我出去找個野女人,按照我們的約定,你就得拔劍殺了我。”

  張?jiān)侣箵u了搖頭:“看來你是醉了。”

  “醉了嗎?我怎么覺得才剛開始啊。”齊玄素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

  一向喜歡喝酒的張?jiān)侣狗炊畔铝司票?br>
  飲罷殘酒,齊玄素?fù)u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向屋內(nèi)走去:“你的房間是哪個?讓我瞧瞧。我……不看張玉月的,跟這小娘皮不熟?!?br>
  張?jiān)侣褂行┛扌Σ坏?,還得給齊玄素指路:“這邊?!?br>
  進(jìn)了張?jiān)侣沟姆块g,窗簾是拉開的,月光透過雕花的窗格映照進(jìn)來,鋪下一片黑白交錯的光影。

  看得出來,張?jiān)侣褂卸螘r(shí)間沒在這里住過了,還保持著很久之前的模樣。

  一張小床,一個幾乎沒怎么用過的妝臺,一個衣櫥,一桌一椅,除了房間原本的裝修痕跡之外,幾乎沒有額外的裝飾——初到玉京的張?jiān)侣惯€很窘迫,太平錢要算計(jì)著花。

  齊玄素似乎看到了一個倔強(qiáng)的小姑娘,清早離開,傍晚歸來,努力奮進(jìn)。

  當(dāng)然,同時(shí)期的他可比不過這個小姑娘,就像七娘說的,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

  雖然很不禮貌,但齊玄素還是借著酒勁來到衣櫥邊,打開了櫥門。

  出乎意料,這里面還放了許多衣物,湖綠色、素白色、玄青色的常服和衣裙。更多的則是道士的鶴氅,以及各種頭冠:混元巾、南華巾、逍遙巾、浩然巾、太極巾、包巾,止步于五品道士的混元巾。因?yàn)閺堅(jiān)侣股钠芳谰频朗亢缶桶岬叫既チ恕?br>
  還有一些比較貼身的衣物,非禮勿視,齊玄素就沒細(xì)看,把衣櫥的門給關(guān)上了。

  這很真實(shí)。

  齊玄素不由在想。

  自己呢?

  沒有父母,哪怕是澹臺瓊這樣不太符合慈母形象的母親也沒有。沒有師父,不必是慈航真人這樣的師父,就是他臆想中的師父也是不存在的。

  他不斷在內(nèi)心告訴自己,不該沉浸在這種情緒之中,大丈夫要振作,他還要提三尺劍立不世之功,屁大點(diǎn)的事情也值得上心?就當(dāng)一陣風(fēng),吹過就算。

  可他就是忍不住去想。

  那個名叫“齊浩然”的尸解仙偽裝成或者偽造了他的師父,他們的相處,到底有幾分是真情實(shí)意?或者這段回憶和齊浩然都是假的,只是一段便編排了好多遍的戲。

  七娘呢?

  齊玄素不敢想了。

  他覺得有點(diǎn)累了,酒意上涌,變?yōu)榱死б狻}R玄素很想睡一覺,于是順勢和衣躺在張?jiān)侣沟男〈采?,任由被窗格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月光打在臉上。

  張?jiān)侣骨臒o聲息地走了進(jìn)來,坐在床邊,凝視著閉上眼睛的齊玄素,用手輕輕拂過齊玄素的臉龐。

  像微風(fēng)拂過臉頰,涼涼的,又有點(diǎn)癢。

  齊玄素抓住張?jiān)侣沟氖?,然后主動往里挪了挪?br>
  張?jiān)侣孤晕ⅹq豫,也和衣躺在了齊玄素的身邊。

  兩人并排躺在床上,什么也沒做。

  齊玄素真就睡過去了。他已經(jīng)很久沒睡覺了,這一次,他沒再做那個夢,沒再去靈山洞天。

  不管齊浩然是不是真的,最起碼張?jiān)侣故钦娴摹?br>
  第二天的清晨,齊玄素醒來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張?jiān)侣挂呀?jīng)不在了。

  齊玄素坐起身來,環(huán)顧四周,不見月光的靜謐,房間里一片明亮。

  齊玄素下床離開張?jiān)侣沟姆块g,四處看了看,然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既溫馨又可怕的情況,張?jiān)侣拐谟H自下廚。

  不好的回憶涌上心頭。

  “你醒了?!睆?jiān)侣沟穆曇繇懫?,她端著一碗蓮子粥走了過來——好歹不是蓮子糕了,不過還算不上蓮子羹,比上次有長進(jìn),可惜長進(jìn)不多。

  齊玄素清了清嗓子:“我不餓,沒必要這么麻煩?!?br>
  “主要是我很久不做有些手癢,你餓不餓倒是其次?!睆?jiān)侣故痔拐\,“嘗嘗吧?!?br>
  齊玄素委婉勸道:“你作為讓無數(shù)女道士心心念念的傳說中的張?jiān)侣?,要以事業(yè)為重,可不能讓相夫教子的儒門思想局限了你,做飯這種事情還是交給道民,你專心公務(wù),都是盡職盡責(zé)?!?br>
  張?jiān)侣刮⑿Φ溃骸拔揖褪钱?dāng)個興趣愛好,難得今天有空?!?br>
  話說到這個份上,齊玄素還能說什么呢,當(dāng)然不能辜負(fù)了張?jiān)侣沟囊黄昂靡狻薄?br>
  “一起吧?!饼R玄素本著有福同享的精神發(fā)出邀請。

  張?jiān)侣雇锵У溃骸拔揖妥隽艘煌耄阋四懔??!?br>
  齊玄素坐在餐桌前,一手端著蓮子粥,一手用勺子緩緩送入嘴中。

  味道還是一言難盡,他就不明白了,大成之法都學(xué)得會,做個蓮子羹有那么難嗎?張?jiān)侣故遣皇枪室獾??還是說太有創(chuàng)新精神了,死活不肯依照前人之法,非要創(chuàng)新一下?

  張?jiān)侣棺邶R玄素的對面,雙手托腮,靜靜地看著他。

  用過了早飯,齊玄素和張?jiān)侣贡阋髯猿鲩T,張?jiān)侣惯€得接著參加九堂聯(lián)席議事,這個議事已經(jīng)連開了好幾天,還沒完事,不能說又臭又長,卻也過于繁瑣了。

  齊玄素不在參與議事的名單之列,也沒道理去旁聽議事,他要去見老上司東華真人。

  三師加上三儲君,是六個人六條心。

  慈航真人與天師只是大方向一致,不可能事事都是一心,畢竟蘇元儀可不姓張,她還代表了慈航一脈的利益。清微真人李無垢就更不必說了,年輕時(shí)算是李家的叛逆之人,雖然后來妥協(xié)了,但要說他和國師是同心同德,李家人都不信。不說其他,當(dāng)初在鳳麟洲的時(shí)候,國師可是一再和清微真人詳談、深談,為的就是貫徹落實(shí)國師的思路想法,如果兩人想法完全一致,那么國師還有必要這樣做嗎?

  這兩位真人都是如此,難道東華真人會例外嗎?

  更不必說,東華真人并非出身全真道三大派系中的姚祖派系,而是來自于玄圣派系。

  正因如此,齊玄素認(rèn)為東華真人是可以依靠的力量。

  雖然有風(fēng)險(xiǎn),但什么事情沒有風(fēng)險(xiǎn)?過去齊玄素走得太順利,現(xiàn)在看來,未必就是好事。

  齊玄素先是聯(lián)系了東華真人的秘書宮教鈞:“宮道兄,我是齊玄素,我到玉京了。”

  “天淵道兄,你什么時(shí)候到玉京的?怎么事前也沒點(diǎn)風(fēng)聲?”宮教鈞很客氣,也很親熱。

  他不再稱呼齊真人或者齊首席,轉(zhuǎn)為稱呼“天淵”,便是表示親近。

  宮教鈞在東華真人身邊的時(shí)候,的確可以這么稱呼??伤荒芨梢惠呑用貢?,早晚要外放的。謝教峰就是東華真人的前任秘書,外放之后,不再靠近權(quán)力,是怎么對待齊玄素的?卑微諂媚,都不介意跟小殷稱兄道弟,只要能討好齊首席。

  等宮教鈞外放的時(shí)候,再稱呼“天淵”就顯得有點(diǎn)托大,所以他特意加了個“道兄”,算是略表恭敬。

  齊玄素道:“昨晚剛到,不知真人有空嗎?我想見一見真人。”

  “真人在今天中午的時(shí)候有半個時(shí)辰的空閑時(shí)間,我?guī)湍銌栂抡嫒恕!睂m教鈞十分痛快。

  齊玄素同樣客氣:“有勞了,宮道兄什么時(shí)候有空去婆羅洲,一定要通知我,好讓我略盡地主之誼?!?br>
  “說定了,我一定要找天淵道兄討一杯酒喝?!睂m教鈞笑著回應(yīng)道。

  很快,宮教鈞請示了東華真人,并給出答復(fù)。

  東華真人不僅同意給齊玄素半個時(shí)辰的時(shí)間,而且還推遲了下午的一些安排,專門給齊玄素騰出足夠的時(shí)間。

  到了中午,宮教鈞領(lǐng)著齊玄素在私宅見到了東華真人。

  此時(shí)東華真人正在作畫,潑墨山水,齊玄素都不知道東華真人還有這等才藝,而且相當(dāng)不俗。

  不過齊玄素沒有這方面的造詣,除了一個“好”字便無法給出更多意見,也不去不懂裝懂,免得丟人現(xiàn)眼。

  東華真人示意宮教鈞出去,一邊繼續(xù)作畫,一邊問道:“事前不打招呼,一個人偷偷摸摸跑到玉京,這不像你的風(fēng)格,出什么事了?”

  齊玄素深吸了一口氣:“我是昨晚到的玉京,先是去了安魂司?!?br>
  東華真人問道:“你去安魂司做什么?”

  齊玄素道:“我去開棺驗(yàn)尸?!?br>
  東華真人執(zhí)筆的動作為之一頓,在畫上留下了一個大大的墨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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