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闕還沒有討論婆羅洲道府掌府大真人的任命,大掌教那邊也沒有風聲傳出來,那就說明蘭大真人暫時還不能飛升,只能說蘭大真人有了這個意向。
根據(jù)姜大真人的例子來看,從姜大真人有了飛升的意向,到姜大真人真正飛升,剛好是從上元節(jié)到下元節(jié),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這還是有合適接班人選的情況,如果沒有合適接班人選,那么蘭大真人還要繼續(xù)堅守一段時間。
所以齊玄素也沒問具體時間,這個時間不是蘭大真人可以決定的,蘭大真人最多決定一個最晚時間,其他還要看溝通協(xié)商的結果。
齊玄素這次求見蘭大真人是有正事的,于是說起了有關婆娑洲的事情。
蘭大真人并不意外,說不定他得到消息還要早于大掌教,畢竟婆羅洲緊挨著婆娑洲,蘭家又在婆娑洲根基深厚,雖然蘭大真人不是東婆娑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但蘭家子弟還是多在東婆娑洲道府任職,蘭大真人沒道理不知道此事。
齊玄素既想要得到蘭大真人的支持,也是問策于蘭大真人,有些時候,多聽聽老人家的意見,沒有壞處,哪怕不認可,也能起到探幽發(fā)微的作用。
蘭大真人沒有直接發(fā)表自己的看法,而是兜了個圈子:“當年李藥師說過,史家不知兵。所以歷朝歷代的史書,有關大規(guī)模戰(zhàn)事,總是臆想多,春秋筆法多,讓后世人讀得糊涂。天淵,你應該知道武安君坑殺四十萬降卒的故事,在你看來,趙王為什么臨陣換帥,難道趙王不知道這是兵家大忌嗎?”
齊玄素還真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只得說道:“我沒想過這個問題?!?/p>
蘭大真人道:“史書對趙國的評價是‘畏秦如虎’,既然畏懼秦國,上黨地區(qū)本就是意外所得,那么能夠僵持不下就是好結局,趙王為什么要急于求戰(zhàn),甚至不惜臨陣換帥?”
齊玄素認真思索了許久,方才說道:“這不是君王昏庸可以解釋的,更不是離間計可以解釋的,就算趙王昏了頭,國內的其他大臣也會勸阻,可這次換帥出奇地順利,那么說明并非趙王一意孤行,而是朝野的共識。唯一的原因是趙國堅持不下去了。”
蘭大真人道:“這是正解,每多一個兵,后方不僅要少一個勞動力,還要分出幾個勞動力來養(yǎng)這個兵,以趙國的國力長時間維持四十萬大軍,結果就是后方生產全面崩潰,無以為繼。如果不是這一戰(zhàn)打得山窮水盡,高層內部嚴重動搖,區(qū)區(qū)千金的離間計就能讓趙國臨陣換帥?難道秦國早拿不出這區(qū)區(qū)千金,非要打得自己也狼狽不堪才想出這條計策?”
蘭大真人拿起書案上的一卷書,讀道:“及括將行,其母上書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將?!?/p>
“王曰:‘何以?’
“對曰:‘今括一旦為將,東向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于家,而曰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為何如其父?父子異心,愿王勿遣?!?/p>
“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
“括母因曰:‘王終遣之,即如有不稱,妾得無隨坐乎?’王許諾。
“這是括母向趙王的上書,說自己兒子操守不行,不足為將,士大夫重視名聲,哪有母親這樣說兒子的?說白了便是母親已然知道兒子此去便是送死,想要自污保命,無奈趙王心意已決,括母只能退步,請求不要連坐,趙王答應了。
“于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少年將軍代替了知其不可為而不為的老將軍,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此戰(zhàn)勝負,關鍵不在戰(zhàn)場而在朝堂,打仗打的也是糧草后援,后援不濟,則此戰(zhàn)必敗?!?/p>
齊玄素感嘆道:“陰謀,小道耳。當年五代大掌教登陸婆娑洲,幾乎兵臨圣喬治堡城下,最終還是未盡全功,原因在于補給線拉得太長,正所謂千里運糧十不存一,道門的補給線跟不上去,五代大掌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議和,兩分婆娑洲?!?/p>
蘭大真人說道:“有沒有糧是一回事,有糧能不能運得上去是另外一回事。這里的‘糧’字只是虛指,并非是說糧食,到了如今,更多是指財政問題。大掌教所言不錯,道門的財政問題很嚴重了,婆娑洲的勝負不在于戰(zhàn)場而在于廟堂,真要打起來,縱然道門有百萬大軍,也談不上畏誰如虎,可財政不濟,就會陷入到當年秦趙二國的境地之中,無以為繼,力求速決,這就有點賭國運的意思了?!?/p>
齊玄素明白蘭大真人的意思——蘭大真人也不贊同開戰(zhàn),道門的財政已經不足以支持一場大規(guī)模戰(zhàn)事。
倒不是說齊玄素是個戰(zhàn)爭狂人,非打不可,而是齊玄素要綜合各方觀點來搞清楚一件事。毫無疑問,大掌教代表了金闕的觀點,金闕太高,不接地氣,可能會不了解實際情況,比如大魏年間的幾次遼東戰(zhàn)事都是因為中央朝廷的誤判而功虧一簣,所以齊玄素來請教蘭大真人這個地方代表。
現(xiàn)在中央和地方都認為不能打,那就是真不能打,齊玄素在談判的時候便可以明確自己的底線。同時齊玄素也大概明白一點,這次沖突可能是圣廷的又一次試探。
圣廷一直是亡道門之心不死,從江南大案到鳳麟洲戰(zhàn)事,從南北戰(zhàn)事到西域戰(zhàn)事,一直有圣廷的身影徘徊其間,這次圣廷又在邊境試探。
用圣廷自己的說法,這是最后的窗口期,真等到道門整合內部,那就錯失了最好的機會。
其實圣廷也知道打不出什么結果,不可能攻入中原,動搖道門的根基,不過西洋人一向貪得無厭,自己內部不太平,也不妨礙他們繼續(xù)向外擴張,能多吃一點是一點。更何況在他們看來,道門先后背刺自己兩次。一次是婆娑洲,生生分去了一個東婆娑洲。一次是新大陸,又分去了南大陸。
總之,圣廷和道門也算是斗而不破,應對圣廷,不能露了自己的底牌,還得虛張聲勢。
大掌教這次派齊玄素談判,本質上也有點虛張聲勢的意思,齊玄素的名氣很大,就算是西洋人也多有知曉,讓這么一個強硬派負責談判,反而說明道門不懼一戰(zhàn)。
所謂以戰(zhàn)止戰(zhàn),道門強硬,反而能得到和平。
不過強硬也不是一味強硬到底,還要講策略,強硬不是目的,和平才是目的。
蘭大真人最后說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大掌教想要專注解決內部問題,可彌合道門分裂不是那么容易的。在很多道門人看來,所謂‘道門弟子’只是一個宣傳術語,而非一個實體,也許對外的時候還有意義,無論這個‘外’是外敵還是普通人??稍趯鹊臅r候,這個道門弟子的身份不具有現(xiàn)實意義。真正有現(xiàn)實意義的群體身份是什么?往大了說是太平道、全真道、正一道,往小了說是各個家族和師門傳承,這些才真正決定了一個人在道門中的現(xiàn)實境遇。
“大掌教、大掌教夫人、清微真人、你、青霄,你們都想要彌合道門的分裂,不解決這個問題是不行的。玄圣當年提出了裁撤三道,無疾而終,五代大掌教打擊世家,人亡政息,甚至連身后名都差點保不住,你們又有什么好辦法呢?”
齊玄素自是久久無言,不知該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