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卸任之后,似乎真就不理世事,不再參與道門事務(wù)。齊玄素知道天師是有意如此,畢竟姚令已經(jīng)死,國師出走,當(dāng)年的三師自剩下天師一人。說是兔死狐悲也好,說是激流勇退也罷,總之天師不愿再去進取。
定下三路大軍合圍帝京的戰(zhàn)略之后,天師來了一個東線無戰(zhàn)事,在兵圍帝京的前夕,天師選擇辭去正一道大真人之位,這絕對不是偶然。
齊玄素沒有強求,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多一個天師,少一個天師,甚至天師站到對面去,都不能影響大局了。
既然天師想退,那就退了吧。
不過別人就沒有天師的待遇,哪怕已經(jīng)交出手中權(quán)力之人,也得聽從大掌教的調(diào)遣。
齊玄素集結(jié)了一個幾乎是前無古人的仙人集團,數(shù)量超過雙手之?dāng)?shù)。
除了太上議事的一眾副掌教大真人之外,還有清微真人、何羅神、齊教正、姚武、李長詩、李長歌、金公祖師、周夢遙、老殷先生、蘭合虛、徐載之,可以說除了顏琳瑯、張無道這兩位坐鎮(zhèn)邊境的掌府大真人之外,道門仙人傾巢而出。
仙人之下的偽仙、一品靈官、“應(yīng)龍”就更不必說了。
齊玄素不想有半點意外,不想打一場蕩氣回腸的大戰(zhàn),不想有起伏曲折,他要把死傷壓到最低,甚至是無傷破城,他想要一拳頭下去,摧枯拉朽,飛舟都不損失一艘。
在正式發(fā)動進攻之前,齊玄素又下令截斷北龍之氣。
對于道門來說,這并不是一個技術(shù)難題,早在大魏末年爭奪天下的時候,就曾截斷過北龍之氣。
這是徐祖的手筆,所謂地氣宗師當(dāng)然名不虛傳,對于地氣的運用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在北龍的中段,南山和中岳類似一個“閘門”,可以阻斷龍氣,平常時候,這道“閘門”是一直開啟的,只有到了最關(guān)鍵的時候,才會落下,阻斷龍氣,而這個“閘門”的開關(guān)樞機便在長生宮中。
提到長生宮,許多人可能不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畢竟已經(jīng)過去了二百余年,那些曾經(jīng)的故事不提也罷,現(xiàn)在的長生宮只有一個作用,那就是阻斷北龍之氣。
這個地方是徐祖所建,卻被玄圣保留了下來,此后的歷代大掌教不斷經(jīng)營此地,說白了就是懸在大玄朝廷頭頂上的一把利劍,什么時候落下來,以何種形式落下來,道門說了算。
至于長生宮在什么地方,其實也不算秘密,就在北邙山,距離“鬼國洞天”不遠。只是長生宮并不在地上,而是藏于地下,后來道門又在其上方修建了一座雄關(guān),正是“鬼關(guān)”。
對外的說法是為了“鬼國洞天”才修建“鬼關(guān)”,畢竟修補“鬼國洞天”歷時百年,就連大掌教都換了三位,才終于修補完成,其重要性可想而知,倒也說得過去。
實際上古仙們?nèi)肭帧肮韲刺臁?,哪里需要?jīng)過“鬼關(guān)”?幾次古仙大戰(zhàn),都是帝柳精靈和三大陰物擊退了來犯之?dāng)?,“鬼關(guān)”根本沒有發(fā)揮作用。
可道門偏偏建造了“鬼關(guān)”,還在這里常駐一位一品靈官,與海外各洲的大道府一個待遇,本質(zhì)上是長生宮不容有失。
一句話總結(jié)就是:“只維護,不啟用;待戰(zhàn)時,見奇效?!?/p>
現(xiàn)在就是啟用的時候。
開啟長生宮所需的鑰匙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由駐守“鬼關(guān)”的一品靈官持有,另一部分在大掌教的手中,只有大掌教才能下令開啟長生宮。
事實上,自六代大掌教之后,這把鑰匙就不是大掌教親自掌管了,一直是由姜大真人掌握。姜大真人飛升之前與齊教正進行交接,就包括這把鑰匙。最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在五娘的手中。
不過天師退了,五娘獨掌東線大軍,無論是張月鹿,還是蘇元載,都沒辦法獨當(dāng)一面,五娘不能去執(zhí)行這個任務(wù),齊玄素只能拿回鑰匙,另選他人。
七娘繼承了姚令的大部分記憶,所以由她擔(dān)任地師之后,基本不費力氣就全面接手全真道的各種事務(wù),甚至許多全真道之人感覺地師好像根本沒換人,還是那個味道,想趁著兩代地師交替玩點小動作的人也會發(fā)現(xiàn),糊弄不了一點。
關(guān)于長生宮的事情,地師是直接負(fù)責(zé)人,是一定知情的。七娘繼承姚令的記憶,同樣知情。還有就是老殷先生,作為長生宮故事的親歷者、東皇的謀主、“鬼國洞天”的主人,他也知情。
所以齊玄素選擇委派此二人負(fù)責(zé)截斷地氣之事,要多少人力物力,盡管開口就是。
七娘與老殷先生略微合計之后,給齊玄素報了一個賬單。
最終齊玄素下令調(diào)集了中州道府、秦州道府、湖州道府的道士、靈官、黑衣人、道民約六萬余人,協(xié)助兩人完成“合閘”。
畢竟龍氣洶涌如長河,就算已經(jīng)修建有“閘門”,想要將這道“閘門”徹底封死,也是個不小的工程。
截斷了北龍之氣,大軍圍城再把帝京城積攢的龍氣耗盡,帝京大陣便不攻自破,僅憑帝京現(xiàn)在的實力,無論如何也抵不住道門的傾力一擊。
如果秦權(quán)殊放棄帝京大陣的地利選擇主動出擊,那就更省勁了。
到了如今,進亦死,退亦死,無非就是一個“死”字。
齊玄素再次下令,三路大軍會師于帝京城下,雖然帝京乃是當(dāng)世一等一的雄城,但齊玄素仍舊選擇圍城,并且不急于攻城,而是在城外鋪設(shè)大陣,要讓城中之人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此時帝京城內(nèi)一片愁云慘淡,只要知悉局勢的,都覺得已無幸理,他們倒是有心投降,無奈秦權(quán)殊壓在上頭,雖然秦權(quán)殊打不過齊玄素,但鎮(zhèn)壓他們還是輕而易舉。
許多帝京權(quán)歸想不明白,國師都掛劍而走了,你還堅持個什么勁?犧牲你一個,幸福我們大家,不好嗎?我們早就心向大掌教了,只要能保住性命祿位,別說給大掌教跪下,就是舔鞋子都沒問題。
太后也是這么問兒子的:“李長庚逃了,李無垢降了,李長歌成了齊玄素的馬前卒,你還堅持個什么勁呢?”
秦權(quán)殊坐在母親面前,平靜說道:“所謂秦李聯(lián)盟,李家人才輩出,是道門的第一家族,卻排在秦家之后,為的是什么?其他人都有退路,唯獨你兒子沒有退路。”
“怎么就沒退路了?”太后立時拔高了嗓音,“不要再管什么祖宗基業(yè)了,你可以飛升離世,齊玄素還能追到天上殺了你不成?他放不下的,也舍不得,他還要做幾十年的天下之主呢?!?/p>
秦權(quán)殊說道:“飛升是需要提前準(zhǔn)備的,帝京沒有飛升臺,現(xiàn)在再說這些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了。”
太后瞪著秦權(quán)殊,高聲質(zhì)問:“你是個聰明人,為什么不提前準(zhǔn)備后路?你為什么要回帝京?如果你不回帝京,直接從晉州去羅剎國,去北海,去西洋,天下之大,難道齊玄素還能抓住你嗎?你為什么要回來?就為了置一口氣?”
說到最后,太后已經(jīng)帶了幾分哭腔。
秦權(quán)殊有一種近乎哀大過于心死的釋然:“最開始的時候,我覺得萬世之功一步之遙,沒有這個必要。后來……”
說到這里,秦權(quán)殊沉默了片刻方才說道:“知子莫若母,您說對了,后來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很多事情就靠這一口氣頂著。我怕……若是提前安排后路,這口氣便散了,那就再也無法挽回了,不外乎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
“至于我為什么要回帝京,我也說不清楚,好像就是一個恍惚失神,等我回神的時候,已經(jīng)身在帝京了。五代大掌教說得沒錯,我這個性子,看似剛毅果決,實則優(yōu)柔寡斷,關(guān)鍵時刻不能下決斷。
“我年輕時還不服氣,可現(xiàn)在想來,我的確缺少孤注一擲的勇氣,最終畏日暮途遠,倒行逆施?!?/p>
半晌,太后才流著淚艱難說道:“還是我把你害了,從小跟你說什么振興皇室……你這輩子也太過順?biāo)?,沒有遭過挫折,過于自信,事到臨頭反而接受不了,跨不過這道坎,放不下這個架子。裴玄之就放得下,哪管身后洪水滔天,還是飛升了,把爛攤子留給后人,到頭來性命保住了,名聲也保住了,你為什么就不能學(xué)一學(xué)裴玄之?”
秦權(quán)殊喉頭涌動,最終還是說道:“裴玄之可以相信后來人,我又能相信誰呢?裴玄之飛升之后,道門還是道門,在我之后,大玄朝廷還會存在嗎?”
“權(quán)殊。”太后想要打斷秦權(quán)殊。
可秦權(quán)殊渾然未覺,仍舊說道:“祖宗的基業(yè)最終還是敗在了我的手中,從此之后,不會再有大玄朝廷,也不會再有秦家,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一步踏空,萬劫不復(fù)。我又有什么顏面去見秦家的列祖列宗?道門那邊,我妄圖奪權(quán),也是無顏見道門的列位祖師了?!?/p>
秦權(quán)殊喃喃自語:“祖宗的基業(yè)敗了,我這輩子的意義是什么?長生又有何用!若問我怕死嗎,我也怕死,自古艱難唯一死,可我更怕活著,我不是那些阿貓阿狗可以茍活于世,我是堂堂大玄皇帝,我是天子,我是紫極大真人……”
太后終于忍不住哭泣出聲。
秦權(quán)殊的聲音漸低:“裴玄之做了逃兵,李無垢做了降人,我不走也不降,我敗給了齊玄素,可七代弟子中,我才是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