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穿過最后一道玻璃門,真正踏上鐵果的土地時,時間已近黃昏。夕陽像個巨大的、燒紅的烙鐵,沉沉地壓在西邊地平線上,給機(jī)場外空曠的水泥廣場涂抹上一層濃重而燥熱的金紅色。
熱浪毫無遮攔地?fù)涿娑鴣?,汗水瞬間浸透了襯衫后背。
廣場邊緣,幾輛破舊的小巴和出租車毫無章法地??恐?,司機(jī)們操著混雜了法語、林加拉語和蹩腳英語的吆喝,爭先恐后地?cái)埧?,聲音嘶啞而急切。更遠(yuǎn)處,是低矮的、色彩雜亂無章的棚屋區(qū),在夕陽的余暉里投下長長的、扭曲的陰影。
秦昊停下腳步,拿出手機(jī),屏幕的光映亮他沉靜的眼。
“預(yù)訂的車還沒到?!?/p>
他簡短地說,目光越過嘈雜的人群,投向廣場外圍那條塵土飛揚(yáng)的公路。那是通往市區(qū)的唯一路徑。
就在這時,一陣尖銳刺耳、充滿惡意的叫罵聲,像一把生銹的鋸子,猛地撕裂了黃昏燥熱的空氣!
“Papa na ngai!(把錢給我,老頭!)”
“Tika mbongo!(別想跑!)”
“Bana con!(混蛋!)”
聲音來自他們左前方,機(jī)場外墻根下一個相對陰暗的角落。夕陽的余暉在那里吝嗇地留下一片模糊的光影,勾勒出幾個晃動的人影
七個!
秦昊的目光瞬間鎖定目標(biāo),銳利如鷹
七個染著廉價刺眼黃毛的年輕混混,穿著松垮垮的背心和破洞牛仔褲,手里揮舞著空啤酒瓶或短木棍,正圍成一個充滿壓迫感的半圓。
他們的獵物被逼在墻角——那是一個身材瘦削、穿著陳舊但看得出曾經(jīng)質(zhì)地精良的米色亞麻西裝的混血老人。老人頭發(fā)花白,面容刻著深深的疲憊和風(fēng)霜,顴骨很高,眼窩深陷,皮膚是淺棕色,能看出明顯的黑洲和中洲混血特征。
他一只手緊緊護(hù)著一個磨損嚴(yán)重的舊皮包,另一只手徒勞地?fù)踉谏砬?,眼神里充滿了屈辱、恐懼和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憤怒。他的嘴角已經(jīng)破了,滲出血絲,昂貴的西裝沾滿了塵土,甚至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Fils de pute?。ü纺镳B(yǎng)的?。?/p>
老人嘶啞地用帶著濃重法語口音的英語咒罵著,聲音充滿了絕望的怒火。他的抵抗在七個年輕混混面前顯得如此微弱無力
“秦昊…”
查理的聲音繃緊了,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股直沖頭頂?shù)呐稹K乱庾R地就要往前沖
“別動!”
秦昊的聲音低沉、冰冷,像淬了火的鐵,瞬間釘住了查理的腳步。秦昊的目光如同高速運(yùn)轉(zhuǎn)的精密雷達(dá),飛快地掃過現(xiàn)場每一個細(xì)節(jié):
七個混混的位置分布、他們手中的簡陋武器、老人的狀態(tài)、周遭的地形(只有幾堆廢棄的輪胎和散落的空油桶)、遠(yuǎn)處幾個冷漠觀望卻無一人上前的當(dāng)?shù)厝松碛啊行畔⒃谒X中瞬間整合、計(jì)算
“七對二,對方占據(jù)人數(shù)、地形和心理優(yōu)勢,持有鈍器。”
秦昊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冷靜得可怕,分析著冰冷的概率
“我方無武器,缺乏當(dāng)?shù)丨h(huán)境應(yīng)對經(jīng)驗(yàn)。預(yù)估正面沖突勝率:百分之三十七。失敗后果:重傷或死亡,任務(wù)中止,后續(xù)計(jì)劃全面崩盤?!?/p>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個被圍在中間、眼神絕望的老人身上,眉頭擰成一個冰冷的結(jié)
“干預(yù)成本,極高?!?/p>
查理猛地扭頭看向秦昊,藍(lán)眼睛里燃燒著被那冷靜分析徹底點(diǎn)燃的火焰,幾乎要噴薄而出
“三十七?”
他咬著牙,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被壓抑的咆哮
“去他媽的三十七!成本?你看他!”
他指向那個正被另一個混混揪住衣領(lǐng),臉上又挨了一記重拳的老人。老人悶哼一聲,身體沿著墻壁滑下去,卻依舊死死抱著他的包
紋著蝎子的領(lǐng)頭黃毛,顯然對老人的頑強(qiáng)抵抗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臉上橫肉抖動,眼中兇光畢露,猛地?fù)P起了手中那個沉甸甸的、印著模糊商標(biāo)的綠色啤酒瓶!
這一下若是砸實(shí),后果不堪設(shè)想!
“NO!”
查理的身體已經(jīng)先于任何思考做出了反應(yīng)
他沒有沖向老人,而是猛地側(cè)身,一腳狠狠踹在旁邊一個廢棄的、半人高的空油桶上!
“哐當(dāng)——!”
鐵桶撞擊的巨響和混混首領(lǐng)猝不及防的痛呼幾乎同時響起
“Vous!(你們!)”
混混首領(lǐng)忍著痛,扭曲著臉,兇殘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始作俑者查理和幾步之外的秦昊!
他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用夾雜著林加拉語的法語咆哮
“Fils de pute?。ü纺镳B(yǎng)的!”
“Bouffe-les!(撕了他們!)”
秦昊暗罵一聲,冰冷的計(jì)算在絕對的暴力面前瞬間失效。查理的魯莽將他們兩人也拖入了這個必死的泥潭!
“查理!退!輪胎堆!”
秦昊厲喝出聲,同時身體已如獵豹般向側(cè)前方撲出,目標(biāo)是那塊板磚!他動作迅捷無比,幾乎帶出一道殘影
然而,查理像是根本沒聽到他的指令。老人挨的那一拳和那個砸碎在墻上的酒瓶,徹底點(diǎn)燃了他骨子里某種不顧一切的東西
“去你的三十七!”
彎腰抄起那個沉甸甸的酒瓶,不退反進(jìn)
帶著同歸于盡般的氣勢,狠狠砸向沖在最前面那個混混的腦袋!
“砰——咔嚓!”
“砰——咔嚓!”
慘叫聲再次響起!
秦昊已經(jīng)拿到了那塊板磚。堅(jiān)硬、沉重、棱角分明,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昊!后面!”查理嘶啞的警告聲傳來,帶著破音
秦昊猛地回頭!
最初被他踢開油桶撞到的蝎子紋身混混首領(lǐng),不知何時已經(jīng)掙扎著爬了起來
與此同時,之前被查理打傷腹部的混混也忍著劇痛,撿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從側(cè)面踉蹌著朝秦昊撲來
兩面夾擊!
冷漠
秦昊瞳孔收縮,瞬間判斷出混混首領(lǐng)的撲擊是主要威脅,力道極大,難以硬撼。他果斷放棄正面硬抗,身體在對方即將撲到的瞬間,猛地向側(cè)后方急退一步!
同時,他右手緊握的板磚,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撲來的首領(lǐng)面門狠狠擲出!
磚塊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砸向混混首領(lǐng)猙獰的臉!首領(lǐng)出于本能,不得不抬手格擋
“啪嚓!”
磚塊砸在他交叉的手臂上,碎屑紛飛
就是現(xiàn)在!
秦昊不退反進(jìn)!
趁著首領(lǐng)格擋視線受阻、身體前沖勢頭被阻的剎那,他閃電般貼近!左手五指并攏如刀,帶著全身的沖力,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戳向首領(lǐng)右側(cè)鎖骨下方一個特定的位置!
“呃啊——!”
一聲非人的、短促的慘嚎從首領(lǐng)喉嚨里爆發(fā)出來!他格擋的手臂瞬間無力垂下,整個身體如同被瞬間抽掉了脊梁骨,劇烈地痙攣了一下,雙眼翻白,龐大的身軀像一座被定向爆破的爛尾樓,轟然向前撲倒,臉朝下重重砸在堅(jiān)硬滾燙的水泥地上,塵土飛揚(yáng)!再無聲息
秦昊這一擊,精準(zhǔn)、冷酷,直接擊打神經(jīng)叢,瞬間廢掉了對方所有的反抗能力
幾乎是同時,側(cè)面那個舉著木棍撲來的混混也到了!木棍帶著風(fēng)聲砸向秦昊的后腦!
秦昊剛剛?cè)舻够旎焓最I(lǐng),身體重心前傾,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他猛地?cái)Q身,試圖避開要害,但木棍的速度太快了;
眼看那粗糙的木棍就要砸中秦昊的太陽穴——
“滾開!”
一聲嘶啞的暴喝如同驚雷炸響!
是查理!
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掙脫了糾纏,像一頭負(fù)傷的狂獅,不顧一切地猛沖過來!他根本來不及使用任何技巧,只是憑借一股蠻橫的沖力,用自己的肩膀,狠狠撞向那個持棍混混的側(cè)肋!
“嘭!”
沉悶的撞擊聲!
那混混被查理這亡命一撞,整個人橫著飛了出去,木棍脫手,人像破麻袋一樣摔在幾米外的塵土里,蜷縮著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查理自己也因?yàn)榫薮蟮姆醋饔昧︴咱劻藥撞剑樕钒?,捂著剛才被劃傷的手臂,傷口被扯動,鮮血瞬間染紅了指縫,但他硬是咬著牙沒哼一聲;
整個打斗過程,從查理踢出油桶到最后一個混混被撞飛,其實(shí)不過短短幾十秒??斓萌缤诧L(fēng)驟雨,狠辣得令人窒息
剛才還喧囂嘈雜的機(jī)場出口角落,此刻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秦昊的呼吸依舊保持著驚人的平穩(wěn),只是胸膛微微起伏;查理則大口喘著氣,額頭上滿是冷汗和血污,手臂上的傷口鮮血淋漓;
七個混混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呻吟,如同被碾碎的蟲豸
死寂只維持了短暫的一瞬
秦昊迅速調(diào)整呼吸,冰冷的視線掃過地上失去威脅的混混,確認(rèn)沒有遺漏的危險(xiǎn)源。他幾步跨到墻邊,那個蜷縮在地上的混血老人身邊。
“先生?您怎么樣?”
秦昊蹲下身,聲音低沉平穩(wěn),但動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他小心地扶住老人瘦削的肩膀,避開明顯的傷口。
老人花白的頭發(fā)凌亂地沾著塵土和點(diǎn)點(diǎn)血跡,嘴角的裂口還在滲血,米色亞麻西裝沾滿污跡,撕破的口子下露出青紫的皮肉。
他身體在秦昊的觸碰下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驚魂未定的恐懼,但當(dāng)看清秦昊那張冷峻卻毫無惡意的東方面孔時,那恐懼才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和虛弱
“我…我…”
老人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下意識地更緊地抱住了懷里那個磨損的舊皮包,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沒事了,安全了。”
秦昊簡短地安撫,目光迅速檢查老人身上的傷勢。
最嚴(yán)重的是左臂,似乎被硬物擊中,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可能是骨折。
他抬頭,對剛走過來的查理沉聲道:“手臂可能斷了,需要立刻處理。”
查理正齜牙咧嘴地用一塊從自己襯衫上撕下的布條,笨拙地纏著手臂上那道還在滲血的傷口。
聽到秦昊的話,他立刻停下動作,湊過來看老人的手臂,眉頭緊鎖。
“該死!這幫畜生!”
他低罵一聲,隨即看向秦昊,眼神里帶著詢問和一絲后怕,“怎么弄?叫救護(hù)車?這鬼地方有那玩意兒嗎?
秦昊沒有立刻回答
他的視線越過老人,掃向廣場遠(yuǎn)處。剛才圍觀的零星幾個當(dāng)?shù)厝?,在打斗開始時就跑得無影無蹤。遠(yuǎn)處機(jī)場出口的玻璃門后面,似乎有幾個穿著疑似安保制服的人影在晃動,探頭探腦,但沒有任何人走出來干預(yù)的意思。
冷漠,在這里是生存的常態(tài);
“不能指望機(jī)場?!?/p>
秦昊的聲音冷得像冰。
他拿出手機(jī),屏幕在昏暗的光線下亮起,信號微弱,只有一格在頑強(qiáng)跳動。他快速撥通了一個號碼,電話接通后,他語速極快,用的是法語:
“奧爾芭莎機(jī)場出口右側(cè),停車場邊緣。有人重傷,需要緊急醫(yī)療援助,可能涉及骨折和頭部創(chuàng)傷。另外,有七名襲擊者失去行動能力,需要安保處理。情況緊急。”
電話那頭傳來簡短的回應(yīng)。
秦昊掛斷,看向查理
“聯(lián)系上了,他們的人最快也要二十分鐘?!?/p>
他低頭,小心地避開老人受傷的左臂,試圖將他扶得更穩(wěn)一些
“先生,堅(jiān)持住。救援馬上到?!?/p>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微弱的感激,他艱難地抬起沒有受傷的右手,緊緊抓住了秦昊扶著他的手腕。那手冰冷,布滿皺紋,卻在劇烈地顫抖。他嘴唇翕動,似乎想說什么;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由遠(yuǎn)及近的贊格威地區(qū)安保團(tuán)隊(duì)劃破了黃昏的寧靜!
“Freeze!(不許動!)”
“Mains en l'air!(舉起手來!)”
“Ne bougez pas!(別動!)”
“喂!老頭!醒醒!別睡!”
查理也蹲了下來,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他動作麻利地脫下自己的花里胡哨的夏威夷DG襯衫,用力撕開,扯成布條
“忍著點(diǎn),先幫你捆一下胳膊止血!”
劇痛讓老人猛地吸了一口冷氣,渾濁的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眼神雖然痛苦,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