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嚎!嚎啥嚎!”王金寶猛地一聲低吼,聲音沙啞卻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猛地一拍大腿。
“光哭頂個屁用!能把二??藁貋韱幔?!”
他這一吼,趙氏的哭聲頓時噎在了喉嚨里,只剩下壓抑的抽噎。
王金寶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努力壓下眼前一陣陣的發(fā)黑和心口的揪痛。
他是當家人,他不能亂,他要是也垮了,這個家就真散了。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穩(wěn)住聲音,雖然依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眼下……眼下這只是鎮(zhèn)上人瞎傳嚼舌根,是真是假還兩說!就算是真……那、那也得等準信兒!光坐在這兒哭天搶地,頂啥用?”
他目光掃過屋里三個女人,最后落在錢彩鳳身上,頓了頓,語氣沉緩下來,像是在說服她們,也像是在說服自已:
“明日……明日一早,咱們就回府城!去找崔大人!崔巡撫是三郎的師父,是咱秦陜最大的官兒!他肯定有門路,肯定能幫咱打聽清楚!到底是個啥情況,得等衙門里的準信!”
這是眼下最理智、最穩(wěn)妥的辦法了。
尋常百姓想知道邊關(guān)準確軍情,難如登天,但若能求得一省巡撫過問,那自然不同。
然而,錢彩鳳卻緩緩抬起了頭。
她看著公爹,眼神里的那團火燃燒得更旺,聲音因為緊繃而顯得有些嘶啞,卻異常清晰:“爹,娘??峙碌炔患傲??!?/p>
她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一字一句道:“鎮(zhèn)上的伙計說的清清楚楚,說是……說是國公爺?shù)年犖橛龇⒛芮宄靼椎膫鞯皆蹅冞@鎮(zhèn)上,恐怕……十有八九是真的?!?/p>
這話像是一記重錘,砸得王金寶身子晃了晃,趙氏更是捂住了嘴,發(fā)出嗚咽聲。
錢彩鳳站起身,走到屋子中間,對著王金寶和趙氏,噗通一聲就跪下了。
“爹!娘!”這一聲喊得決絕。
“兒媳不孝!豬娃……還得托付給大嫂多看顧些時日。
我……我打算去邊關(guān)!
我去找二牛!
活,我要見人!
死……我也得把他的骨頭帶回來!不能讓他孤零零地留在那荒郊野地!”
“胡說八道!”王金寶猛地站起來,氣得手指都在抖。
“你去?你一個婦道人家,怎么去?那邊關(guān)現(xiàn)在亂成啥樣你知道不?兵荒馬亂的,到處都是韃-子流寇!你去不是送死嗎?!
要去也是我去!
我是他老子!
我一把老骨頭了,真折在外頭也沒啥可惜的!”
“爹!”錢彩鳳仰著頭,眼神倔強得像頭母豹子。
“您和娘年紀大了,經(jīng)不起折騰!家里不能沒您撐著!
我不一樣!
我自小跟著我爹練武,等閑三五個漢子近不了我的身!邊關(guān)再亂,我小心些,總有辦法!
二牛是我男人,我不去找,誰去找?
難道真在家干等著,等那不知道有沒有的準信嗎?
我做不到!”
她磕了一個頭,聲音帶著哽咽,卻無比堅定:“爹,娘,你們就讓我去吧!我要是找不到二牛,我也……我也沒臉回來見你們!”
“你……”王金寶看著跪在地上的二兒媳,知道她性子烈,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一時間,又是心急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竟說不出話來。
趙氏哭得更厲害了,想去拉兒媳,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劉氏趕緊上前想扶起錢彩鳳:“弟妹,你快起來,有話好好說,地上涼……”
錢彩鳳卻不肯起,只是看著王金寶。
王金寶重重嘆了口氣,仿佛一瞬間又老了幾歲,無力地擺擺手:
“……起來吧。這事……明日再說!明日先去府城,見了崔大人問清楚情況再說!說不定……說不定二牛沒事呢?”
這最后一句,說得他自已都心虛。
這一夜,王家老屋無人安眠。
王金寶和趙氏在床上翻來覆去,唉聲嘆氣直到天明。
劉氏也是心亂如麻,還得時刻留意著側(cè)屋兩個孩子有沒有被驚醒。
錢彩鳳先回到側(cè)屋,看著熟睡中還在抽噎的兒子,那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又無聲地滾落下來。
她輕輕親了親兒子的額頭,然后毅然轉(zhuǎn)身回了自已房間,開始悄無聲息地收拾行裝。
幾件利落的粗布衣裳,一雙結(jié)實的鞋,所有攢下的銀錢和幾件值點錢的首飾,還有……二牛當年送她的一把貼身匕首。
她根本就沒打算等明天。
等到天際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村里最早起的公雞還沒打鳴,錢彩鳳最后悄悄進去看了一眼熟睡的兒子。
隨即咬咬牙,將一封信壓在堂屋的桌子上,然后輕輕拉開院門,悄聲牽過馬,身影迅速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
她先去了永樂鎮(zhèn)上,敲響了娘家的大門。
等大嫂劉氏起身,發(fā)現(xiàn)錢彩鳳人去屋空,只在堂屋桌上找到那封墨跡歪扭卻意思堅決的信時,一切都晚了。
“爹!娘!不好了!二弟妹她、她留了封信,人不見了!”劉氏舉著那封信,慌慌張張地跑到公婆屋門口。
王金寶搶過信紙,雖然他識字不多,但連猜帶蒙,也看明白了大意——彩鳳去鎮(zhèn)上找她爹了,要讓她爹幫著她安排鏢隊,立刻動身去邊關(guān)!
“糊涂!糊涂?。 蓖踅饘毤钡枚迥_。
“老大家的,你和你娘看好家,看好孩子!我這就去鎮(zhèn)上攔她!絕不能讓她就這么去!”
他飯也顧不上吃,水也顧不上喝,套上車,心急火燎地就往鎮(zhèn)上趕。
然而,等他趕到鎮(zhèn)口錢家時,卻被告知,錢彩鳳和她爹錢老鏢頭,天不亮就已經(jīng)收拾停當,騎著快馬出發(fā)了!
錢家老娘眼睛哭得通紅,拉著趙氏的手:“親家母,攔不住啊……那丫頭的性子你也知道,犟起來她爹都拗不過……她爹實在不放心,只好、只好跟著一起去了……說是有他跟著,走鏢的路熟,總能護著點……”
王金寶頓時如遭雷擊,呆立在當場。
完了,還是沒攔??!
就在王金寶心慌意亂,不知是該繼續(xù)追還是如何是好的當口,鎮(zhèn)口塵土飛揚,只見一匹毛色混雜的駑馬,喘著粗重的白氣,嘴角甚至掛了許多白沫,蹄聲雜亂地沖了過來。
馬背上,馱著兩個人。
一眼看過去,是個身形壯實、面色被風(fēng)吹得發(fā)紅卻眼神急切的姑娘。
她身前,還有個緊緊趴在馬背上的,臉色慘白如紙、整個人幾乎要虛脫脫的男子。
正是剛從府城趕回來的虎妞和張文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