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纓沒去前面,也沒隨陸家女眷聚于偏室,而是去了后園,上了凌云閣。
看著熱鬧的迎親隊伍至,再看著他們遠去,就這么坐至天暗,她緩緩站起身,回頭看了一眼下界的華燈初上,下了閣樓。
陸婉兒的婚嫁辦得有些倉促,不過總算順利完成,這場婚禮后沒多久,很快到了除夕夜,陸家設(shè)下豐富的家宴,族人再聚一堂,共度除夕。
陸銘章仍往宮中赴宴,府中的家宴自然就落下了。
家宴畢,戴纓回了一方居,因在席間飲了酒,腦子又暈又乏,坐于半榻,支著頭,瞇了一會兒,醒來時發(fā)現(xiàn)陸銘章仍未歸,朝外叫了歸雁,問了時辰,已是夜深。
“備熱水罷?!?/p>
“娘子不等大人了?”歸雁問道。
戴纓搖了搖頭。
歸雁出了屋室,讓院中下人們往沐間送水。
皇宮……
宮燈高掛,華廷富靡,歌舞不絕,廷間百官列坐于案后,與帝王同慶新年。
身為太后的趙映安先行離席,百官起身恭送,沒過一會兒,大宮監(jiān)榮祿走到陸銘章身側(cè),不知低聲說了什么,陸銘章點了點頭。
待到宮宴結(jié)束,百官散去,陸銘章在宮人的引領(lǐng)下往皇宮內(nèi)院行去。
宮人們提燈在前引路,陸銘章行于后,他的周圍環(huán)護著殿前衛(wèi),這些殿前衛(wèi)屬三衙之一,亦是陸銘章的兵。
相較于皇命,他們實際聽令于陸銘章。
只是陸銘章不愿做到那個份上,否則,禁廷自如來去對他來說再容易不過。
先時是整闊的宮道,接著轉(zhuǎn)過幾道岔口,到了一殿前,禁衛(wèi)背身,侍立看守。
“大人請移步?!睒s祿躬身道。
陸銘章頷首,撩起衣擺,拾級而上。
趙映安早已于殿內(nèi)沐身更衣,專候陸銘章到來。
“我想你在席間定是沒吃好,特意讓膳房另置了酒菜?!?/p>
陸銘章垂下眼,并不出聲。
趙映安笑著起身,走到陸銘章身側(cè),就要執(zhí)起他的手,卻被陸銘章往旁邊一讓。
“太后召臣前來,臣不得不來,若是無事,微臣便退下了?!?/p>
說罷就要轉(zhuǎn)身離開。
趙映安幾步上前,丟開身份,不顧不管地從后抱住他。
“晏清,我都這樣低姿態(tài)了,你就不能留下來陪陪我?”接著,明亮的麗眸滾下淚珠,濡濕了陸銘章后背的衣衫。
陸銘章轉(zhuǎn)過身,抬起手,拈住趙映安的下巴,低下眼,從她的臉上一寸一寸脧過。
那指尖的溫度讓趙映安身體欣喜地顫栗,微微仰著脖,看向?qū)γ娴哪凶印?/p>
她同他本有婚約,這婚約自小就定下了,趙家同陸家從前聯(lián)過親,兩家人一直有往來。
他二人自小就玩在一處,小小的年紀,也沒有男女之防,那會兒伙伴們玩過家家,組個小小的家,他當?shù)斈铩?/p>
他們還會假模假樣地學種菜、種瓜果。
小小的他問她:“映安,你喜歡吃什么瓜果?”
她咯咯笑道:“晏哥兒,我喜歡吃葡萄,但我不喜歡葡萄籽,以后你給我剔了葡萄籽,我只吃肉,好不好?”
他當時說了什么,他說:“那可難伺候,我還不會種葡萄,等我把葡萄種起來,再說罷?!?/p>
再大一些后,知道事了,她知道自己日后要嫁他的,本該是這樣,不出幾年,待她長成,就嫁他為妻。
然而,在他十多歲時,被陸家逐出家門,離京前,他來找過她,問她愿不愿跟他一起走。
她怔住了,立于階上,看著階下臉色灰白的他,不知是沒休息好還是怎的,他的眼下浮著青痕。
看上去十分不好。
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少年,問一個與他同齡的少女,愿不愿一同流浪,答案顯而易見。
再后來,過了幾年,他重歸陸家,而她已同別人定了親。
趙映安回過神來,就要往陸銘章懷里靠去,然而他一手鉗住她的下巴,將她推離。
這一時,她才看清,他的眼波沒有絲毫起伏,只有殿中燈火映照的一點流光。
陸銘章收回手,退出一步,收起恭斂姿態(tài),臉上透出不耐,問道:“我為何要留下來陪你?”
接著,又道:“映安……”
趙映安因他這一聲稱呼,眼中又回了一點光亮,然而卻聽他說道。
“你如今身為大衍太后,就不再單單是一個柔弱女子,深宮高墻之內(nèi),不該存半分妄念,更不該囿于往日私情,當摒棄女兒之態(tài),擔起母儀天下的重任……”
聽了陸銘章大公無私的言辭,趙映安笑出了聲,慘慘的笑動,眼珠滾落,濕滿臉頰。
“摒棄女兒之態(tài)?”
趙映安拿手將臉上的淚珠拭凈,眼睛比剛才更加清亮,但聽她說道:“我若不呢,我若非要強你所難呢,今夜我偏不放你走,你待如何?”
說罷,似是想到什么,“還是說……舍不得你新納的小妾獨守空房?”
陸銘章壓下眼皮,復(fù)緩緩抬眼,直直看向?qū)γ妫白吡艘徊?,語氣逼人:“她不過就是一侍妾,從前你做的事我不同你計較,你若再執(zhí)意相逼……”
陸銘章把聲音壓得更低,“大衍不能沒有皇帝,不是不能沒有太后,屆時,休怪某以微末之軀拼個玉石俱焚?!?/p>
說罷,轉(zhuǎn)身離開了。
趙映安僵在那里,差點站立不住,下唇在不知覺中被咬出了血,阿晏,無論你言語再絕情,你心里終究放不下我,你抹不去,永遠也抹不去……
陸銘章回府時,已是夜深露重,戴纓先時等了一會兒,后來實在耐不住,便先睡。
好在他在這方面從不要求她,不止一次說,若他晚歸,她可先行歇息。
她的睡眠一向淺,同陸銘章共榻后,有些改善,再加上今日飲了酒,便睡得沉了些。
等身后貼上一具溫熱帶著潮氣的身體時,才朦朧轉(zhuǎn)醒,回身去看。
“大人幾時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