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郁督山是風景最好的時候,臨風把盞的兩位少年將軍也是年華最好的時候。
一個宇文公子,一個梯真達官,說是多大的官也說不上,甚至誰都沒有個正經(jīng)的頭銜,說不是個官,手底下還都有著幾千人馬。
宇文公子就是大唐的明威將軍陸清,原本有著不錯的前程,造化弄人,突然之間他就變成了候龍歸的少主,從大唐的將軍變成了大唐的叛逆。
梯真達官就是薛延陀的一個部落首領(lǐng),原本也有著不錯的前程,命運翻覆,突然之間他就變成了伊特勿失可汗帳下的酋長,從薛延陀的首領(lǐng)變成了薛延陀的反賊。
宇文公子雖然是候龍歸的少主,卻一心向唐,時刻都盼著能回歸故土,做一個良民。
梯真達官雖然領(lǐng)兵郁督山上,卻一心向往著草原,時刻都盼著能回到薛延陀,做一個酋長。
他們都知道自已的愿望恐怕是難以實現(xiàn)了,陸清很難再回到大唐,因為他斗不過也躲不過長孫無忌;
梯真達官很難再回到薛延陀,因為咄摩支不敢打回去又沒能力守住這里,還無處可投奔,自已也跟著被逼到了死角。
他們兩個表面上是敵人,實際上也談不上是朋友,更說不上是什么知已,最多算是有著類似的命運,有那么點同病相憐。
兩個人的交往說來也挺令人唏噓的,開始的時候就是敵對的交戰(zhàn)關(guān)系,梯真達官幾次戰(zhàn)敗,回去都被咄摩支奚落不休。
后來又數(shù)次被擒,陸清也不急著打勝仗,也不想和他們結(jié)死仇,反正就是沒事打打仗,拿他消遣消遣對付著過個日子,所以就抓了放、放了再抓,一抓一放還玩出興趣來了。
再后來梯真達官徹底服氣了,從跟陸清較勁,死活要贏一次,到?jīng)]了斗志,也不真跟陸清打了,比劃比劃打個照面就收兵。
再后來比劃也懶得比劃了,他煩悶了就大大方方地過來找陸清談心,下面的人愛打就打,打不死接著打,打死了活該。
任憑雙方的士兵經(jīng)常頭破血流,他們倆就對酒當歌、談天說地,時間長了他們下面的人也不打了,甚至有的見面還打個招呼。
每天在這種貌似緊張地對峙,實則虛打假戰(zhàn)的狀態(tài)下過日子還挺好的,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犧牲,過一天算一天也還不錯。
可是好景不長,大唐的人來了,這個格局勢必要被打破,梯真達官來找宇文公子討個主意。
梯真達官的想法是如果宇文公子愿意的話,他們可以聯(lián)合起來,趁著唐兵還沒有打過來,他們搶先一步跑回薛延陀,如果能打敗唐直,那薛延陀就又回到了梯真達官的手里。
如果不能,投降唐直也好過被大唐打敗,有宇文公子的加盟無論是戰(zhàn)是降都多了不少的勝算。
論戰(zhàn)宇文公子戰(zhàn)力非凡,論降宇文公子是唐直的人,能說得上話。
沒想到宇文公子沒有跟他合作的意思,直接勸他降唐,他多少有點不大明白,降唐直也比降唐要好吧?
梯真達官寧愿回去向唐直低頭,也不想向漢人低頭,陸清微微一笑:“唐直不也是漢人嗎?”
梯真達官就因為唐直是漢人才義無反顧地帶著人馬跑來了郁督山,如今還真是向誰低頭都是向漢人低頭,別說唐直就連眼前的宇文公子也是漢人。
梯真達官心亂如麻,三杯兩盞烈酒下肚,依然還是拿不定主意,他忽然問了句:“聽人說,大唐太子到靈州了,你知道嗎?”
宇文公子姿態(tài)嫻雅地端著酒盞正慢慢地貼向嘴唇,他這一句話驚得宇文公子手一抖丟了酒盞,半盞的酒都灑在了胸前的衣服上。
“呃”梯真達官急忙站了起來,幫他擦也不是,裝瞎也不是,便喃喃地問了句:“你怎么了?”
“你說什么?”陸清死死地盯著梯真達官的眼睛,憤怒地吼道:“大唐太子到靈州了?”
“千真萬確,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梯真達官見宇文公子臉都變了色,兩只眼睛直愣愣的,以為他是驚懼交加才如此,于是安慰他道:“靈州離這里還遠,怕他則甚?”
陸清抬頭看看太陽,然后轉(zhuǎn)頭看向靈州的方向,過了好久他輕輕地問了句:“你去過長安嗎?”
“沒有。”梯真達官只聽別人說起過長安,他都沒離開過草原,更何況過了大漠還有數(shù)千里的長安?
梯真達官看著宇文公子的背影,說道:“長安是個令人向往的好地方,聽說是遍地流金,有機會真想去看看。”
陸清淡淡地說道:“降唐就有機會去長安了?!?/p>
“宇文兄,不是我不想降唐,你知道我說服不了伊特勿失可汗,他要肯聽我的,也不至于落到今天這個地步?!?/p>
陸清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目光如水般地盯著梯真達官,一字一字堅定地說道:“給你一天時間,要么你主動降唐,要么我親自送你去降唐?!?/p>
梯真達官知道宇文公子這話是認真的,如果宇文公子真的出手,就算他竭盡所能地抵抗,也就是輸?shù)迷琰c還是晚點的區(qū)別,而且抵抗得越劇烈,傷亡也越大。
“降唐也算是條好路,畢竟這里也守不住,薛延陀也早已不是當年的薛延陀了。”梯真達官無奈地嘆了口氣:“奈何我說了不算,咄摩支不可能聽我的。”
“你不需要說服任何人,肯降唐的人你帶走,其余的人我去說服。”
陸清的語氣并不狂妄也不狠戾,梯真達官卻聽得一抖,他緩緩地點了點頭:“好,我聽懂了,告辭?!?/p>
梯真達官雙手抱拳沖陸清行了個揖禮,陸清雕塑般傲然而立,既沒還禮也沒吭聲,梯真達官后退了三步,轉(zhuǎn)身上馬,揚鞭而去。
陸清又扭頭看向靈州的方向,默默地抱怨了一句“你來做什么?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配你親自過來嗎?”
陸清轉(zhuǎn)身走進帳篷,提筆寫了封信,交給下人:“速去速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