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都沒有發(fā)力,京官里那些想要投機鉆營的就已經(jīng)行動起來,開始彈劾涂澤民和高拱。
不過眾人也不奇怪,即便是在嘉靖朝的時候,出現(xiàn)這種情況,百官也是這個樣子,那怕因此挨一頓廷杖,眾人也是樂此不疲。
下面官員反對的越厲害,徐階反而不急,怎么說自己都站在大勢一邊,只不過是要做做樣子,畢竟是首輔。
不多時,六部尚書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紛紛來到內(nèi)閣,每人還帶來不少部里官員請他們帶轉(zhuǎn)過來的奏疏。
高儀做為禮部尚書,在這件事上還是得坐正自己的屁股,而且他又是浙江官員,所以把奏疏往書案上一放就對徐階吐槽道:“首輔大人吶,這涂巡撫上奏請開海禁是他的權(quán)利,可你老是內(nèi)閣首輔,為什么就不能堅持祖制,直接給否了,看看....”
說著指向那一摞奏疏道:“這是我禮部的奏疏,全部都是反對開海禁的,鬧出這么大動靜,值當么?”
“子象,先坐下吧,福建事還是要從長計議,閩地不比浙江富庶,近些年倭寇也大多出自閩地,涂巡撫也是為了朝廷計,才會出此策,不管對錯,總歸是他認為可行的法子?!?/p>
徐階笑咪咪答道。
“我看他就是想把朝堂攪亂,看看,才一天功夫就這么多反對的奏疏,要是不盡快請陛下駁回涂巡撫的提議,怕是下面鬧得更厲害,到時候就不好控制了。”
高儀說道。
“高尚書,涂巡撫的建議也是為了消弭沿海倭患,你怎么能說是想要把朝堂搞亂?!?/p>
高拱受不了,高儀進來語氣里就夾槍帶棒的,處處都是在針對他,要是能忍下這口氣,高拱也就不是高拱了。
“至于你為何如此反對,大家都是明白人,難道非要我把話說開了才好。”
高拱當然聽聞過沿海倭寇是怎么回事,其實最早鬧事的就是浙江的海商,若不是他勾引,怎么會在嘉靖朝鬧出那么大的亂子。
之前大家都是顧忌同僚情分,并沒有在朝堂上把這事兒說開,可高儀要是胡攪蠻纏,高拱不介意把事兒大白于天下。
特么的,要不是謝遷家不要臉的東西,會鬧出倭寇滅門慘案,進而讓世宗皇帝發(fā)怒要嚴厲禁海。
高儀聽到高拱威脅的話,也是一時語塞。
這事兒不是義氣之爭,昨晚就已經(jīng)有浙江老鄉(xiāng)找到他府上,希望他能在朝堂上表態(tài)堅決反對福建開海的政策。
為什么,因為只有禁海,他們那些海商才能牟取暴利。
若是有一地開海,則商人都會涌到那里去做生意,他們浙江海商日子就不好過了。
不得已,怕也要跨省去福建做生意。
人生地不熟的,去了福建,官場的關(guān)系還要重新梳理,怕又不知道要填進去多少銀子。
至于高拱威脅的話語,要是真在朝堂上抖開了說,怕是浙江那些商人別說去福建,能不能繼續(xù)留在大明朝都是件麻煩事。
“哼,我是就事論事,怕什么抖不抖開的話,就因為涂澤民的奏疏,今日禮部官員都跑到我值房來問,還讓我禮部衙門如何辦公?!?/p>
“既然如此,那就坐下好好說話,別進來就夾槍帶棒的。”
郭樸這時候也開口道。
六部尚書雖然并不懼怕內(nèi)閣閣臣,可一下子要面對兩個還是有些吃不消,關(guān)鍵徐階這會兒老神在在坐在那里并沒有幫腔的意思,高儀也不打算在這里和高拱、郭樸爭論,還是等一會兒人到齊了再說。
不多時,徐階值房的書案上就已經(jīng)堆滿了奏疏。
還好,大家來之前就把這些進行簡單分類,支持和反對的分開放置,可一下子也反應(yīng)出朝廷百官的意見,9:1的懸殊比例讓高拱等人臉色都愈發(fā)不好看起來。
“今日請諸位來內(nèi)閣,就是為了昨日之事,我就不敷言,只說內(nèi)閣的要求,各人的衙門要管理好,公務(wù)不能耽擱,否則今年京察,大家面子都不好看?!?/p>
徐階淡淡開口說道。
“朝廷公務(wù)自然不能耽擱,吏部會關(guān)注這段時間各衙門的情況?!?/p>
楊博是個聰明人,馬上就接話道,算是附和徐階的話。
點點頭,徐階繼續(xù)說道:“別的衙門先不管,只要六部和都察院不亂,朝廷就能平穩(wěn)運轉(zhuǎn),這也是我今日請諸公來此的目的。
可以議論,但不準拉幫結(jié)派,黨同伐異,禁止官員私下串聯(lián)生事?!?/p>
楊博能從嘉靖朝到現(xiàn)在隆慶朝一直都位列高官,自然見風使舵的能力是不俗。
之前高拱幫他說話,斥責過科道,加之有裕王的關(guān)系,所以他和高拱有段時間走的很近。
可是在他發(fā)覺高拱的一些毛病后,最終還是果斷放棄高拱,而是選擇支持徐階。
畢竟,山西官員還需要他這個大佬為他們遮風擋雨。
在這里,不得不說楊博的處事方式,真的沒話好說。
在嚴嵩當?shù)赖臅r候,他可以和嚴世番坐在一起開懷暢飲,聊得也是百無禁忌,在此期間他和徐階等人關(guān)系也處理的非常好。
嚴家倒臺后,他又適時想裕王府伸出橄欖枝,通過滿足魏廣德等人的請托向裕王示好。
八面玲瓏,不過如此。
關(guān)鍵,他做為六部堂官,在朝堂上本就舉足輕重,可在暗中偏袒老鄉(xiāng)的舉動,卻能成功瞞過大部分朝臣,直到被眼尖的科道發(fā)現(xiàn),險醞成重大事故。
可就算這樣,朝中依舊有人愿意幫他開脫,打壓科道言官。
審時度勢,知道應(yīng)該倒向誰才可以獲得最大的收益,這眼光也算一絕了。
“王大人。”
這時候,徐階又轉(zhuǎn)頭看向王廷說道:“都察院那邊,你要盡全力管好,不止是讓他們不要鬧事,更要發(fā)動御史,糾察百官串聯(lián)、合謀等不法事?!?/p>
堂官,可以對下屬辦事能力進行評價,吏部這把刀可以影響到官員的升遷,而真正對百官最有殺傷力的還是都察院。
只要御史能夠穩(wěn)定下來,其他衙門的官員才不敢造次。
誰要是不按規(guī)矩辦事,御史一封彈劾就可以讓他狼狽不堪,甚至就此結(jié)束仕途。
徐階不怕隆慶皇帝把事兒拖延下去,這只會讓百官心里的怨氣積累,到時候只要稍加煽動,火山口就會對著高拱噴發(fā)。
其實,他現(xiàn)在最怕的還是皇帝駁回涂澤民的奏疏,那么他準備的所有后手就失效了。
他也不怕高拱退縮,只要不時表達出涂澤民的政見對朝政有益,以高拱的性格,就會選擇堅持己見,甚至還會理解他做為首輔反對此事的態(tài)度。
“諸公有瑕不妨多想想,涂巡撫之見到底對倭患是否有效,比較南北用兵,戶部也支應(yīng)困難。”
“首輔大人所言極是,我戶部.....”
說道朝廷財政,戶部尚書高耀也接過徐階的話頭大倒苦水。
隆慶皇帝登基除了大赦天下,還有就是大肆封賞,還要操辦先帝葬儀,內(nèi)庫能拿出多少銀錢,剩下的漏子可都是戶部拿銀子出來填的。
現(xiàn)在的戶部,是真的可以跑耗子了。
畢竟,若是真因為錢財讓這些儀式降等,別說戶部的苦,滿朝大臣依舊會把責任歸咎他這個戶部尚書身上。
那是真的咬牙也要把差事辦好,前兩年好容易積累的一點小錢錢都被掏空了,還不得不去常盈庫借支了一筆銀子,才算把事兒處理好。
要是涂澤民的建議真有效,南邊的兵事就可以節(jié)省下至少幾十萬兩銀子,讓南京調(diào)轉(zhuǎn)京城,也可以把常盈庫的借款給還上。
現(xiàn)在發(fā)往九邊的銀子,他是真不敢再扣了,再扣怕又要嘩變。
在新皇登基伊始發(fā)生這樣的事兒,雖然兵部會擔責,可戶部也鬧不到好。
魏廣德在吏部值房聽到召喚到了楊博值房。
“楊大人,趙大人。來前收到一份湖廣急件,不得不耽誤了?!?/p>
魏廣德來的偏晚,因為當時手里有份文書需要看完,等他進來的時候,左侍郎趙貞吉已經(jīng)在屋里等著他了。
“無妨?!?/p>
楊博揮揮手說道,“今日叫二位來此,都是因福建那事兒,今日我去內(nèi)閣.....”
楊博把首輔徐階的意思說了下,讓他們注意控制手下各司官員。
“大人,這要是在衙門里還好說,可散衙后,他們要去哪里,我們又怎么能管好?!?/p>
趙貞吉皺眉說道。
“此時確實不好做,不過就是多和下面郎中、主事談話,了解他們的動向即可,真要有人鬧事,只要事前知道風聲,自由辦法把他們拘在衙門里。”
楊博輕笑道。
魏廣德到時候懂了楊博的打算,了解下面官員的想法,要是真有不好的苗頭,找個由頭讓他們在衙門里加班就好了。
敢不按照命令行事,那有的是辦法治他們。
今天外面的情況,魏廣德在吏部也聽人說了,通政使司那邊從早上開門就一直忙到現(xiàn)在,據(jù)說還有不少官員在排隊遞交奏疏。
反對修改祖制,這就是大勢,幸好之前沒有讓裕王直接答應(yīng)下來,否則這會兒六科、內(nèi)閣怕是要直接封駁圣旨,到時候皇帝的臉都沒地方擱,對自己的信任也就到頭了。
心中慶幸之余,又想到今日應(yīng)該又發(fā)出去的兩封書信,一封是發(fā)往福建的,就是讓涂澤民繼續(xù)上疏開海一事,列舉福建的實情。
這樣的奏疏上來,有利于京官知道福建的局面,即便他們是為反對而反對,至少也能理解涂澤民請求開海也是有情可原的。
魏廣德可不敢打包票,他能一直護著涂澤民的后半生。
讓京官知道福建百姓貧困局面,讓他們知道福建地少,許多百姓只能靠手工過活,而大明朝國內(nèi)市場無法滿足他們的供給,急需拓展海外市場。
雖然這幫子官員未必能搞懂經(jīng)濟,知道外向型經(jīng)濟的作用,但知道百姓要活命就只能開放海禁,把東西賣給海外商人,他們才能安居樂業(yè)就夠了。
讓百姓安居樂業(yè),正是這個時代官員奉行的準則。
所謂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別管他們怎么當官,但明面上這就是他們做官的目的。
至于另一封信,自然是給廣東譚綸的,魏廣德不確定自己的第一封書信是否說動了他,所以順便又給他去信一封,催催,看能不能促成此事。
浙江那邊,和倭寇勾接太深,他已經(jīng)失去了聯(lián)絡(luò)的興趣。
之后的時間,魏廣德就不斷召見吏部稽勛司和考功司的郎中、主事,和他們談話,了解他們心中所想,對其中持比較激進思想的人,記上小本本,這些都是要密切關(guān)注的。
至于文選司和驗封司,那是趙貞吉負責的部門,和他無關(guān)。
在大明朝,雖然禮部清貴,也最接近內(nèi)閣,但六部實權(quán)要講排名,肯定還是吏部最大,因為他直接管著天下官員的烏紗帽,所以輕易不會有人敢得罪吏部官員。
而在吏部四司中,又以文選司和考功司權(quán)利最大。
文選司全名叫文選清吏司,掌管中央和地方所有文職官員的額缺設(shè)置和品級,以及官員的選授與升遷調(diào)補等。
所以,文選司是負責選拔官員的,中央地方那個崗位缺人,這個文選司就開始挑人,這在古代相當肥,特別是在官僚制度成熟的朝代,誰到哪里任職,基本上都是他說的算,可排第一。
這塊最肥的差事,向來也是吏部左侍郎負責掌管,魏廣德這個右侍郎只能在一邊饞的流口水,卻什么也做不了。
即便趙貞吉也是剛回朝不久的官員,魏廣德也不好輕易插手文選司的事。
值得一說的是,趙貞吉也是陳以勤的老鄉(xiāng),嘉靖四十年因為得罪嚴嵩而被罷官,隆慶朝才被召回,這其中自然有徐階翻案和陳以勤暗中出力的影響,否則他也是很難一回朝就坐上這個位置。
魏廣德管理的考功司雖然不如文選司影響大,可也不小。
考功清吏司,負責官吏政績考核、掌管官吏的升職降職和罷官,凡內(nèi)外官給由,三年初考,六年再考,并引請九年通考,奏請綜其稱職、平常、不稱職而陟黜之,陟無過二等,降無過三等,其甚者黜之、罪之。
雖然不能選拔官員,可卻執(zhí)掌官員的帽子,給定個“不稱職”的評價,這官也就當?shù)筋^了。
坐在這個位置上,魏廣德當然不會一事無成,實際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著手篩選、確定徐階的門徒,特別是那些潛藏起來的人。
至于目的,自然是準備在需要的時候用來反制徐階,對凡是涉及初考、再考甚至通考之人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