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屋里只有四個人,魏廣德于是把他對這次土默特寇邊遼東的作戰(zhàn)計劃大致說了一遍。
沒有讓譚綸說話,現(xiàn)在老頭身體不好,話說多了傷神。
聽完魏廣德和兵部做出的方略,劉守有只是微微沉思片刻就點頭答應。
“魏閣老、譚大人、曾大人請放心,卑職下去就給那邊發(fā)去消息,一旦黃臺吉部在戚帥面前吃癟,欲退兵時,就想法子把這個意見擴散出去?!?/p>
劉守有很聰明,他已經領悟到關鍵,那就是得是黃臺吉吃敗仗,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提出這條建議,他才有可能接受。
畢竟,他將來可是有很大概率繼承他老子俺答汗的身份,成為草原上新的大汗。
主動聯(lián)系土蠻等部族,他的自尊心似乎不允許他這么做。
“如此就好,不管最終結果如何,我們已經做了該做的,如果最后黃臺吉不入甕,那也是他命不該絕?!?/p>
魏廣德淡淡說道。
魏廣德已經不算個唯物主義戰(zhàn)士,現(xiàn)在他還是多少有些信這些了。
他現(xiàn)在做的,多少有些在逆天改命的意思,不管是讓大明向海外擴張還是像北方,做這么多最終會有什么結果,他其實也不完全知道。
唯一他覺得有可能幫助大明朝度過危機的法子,其實更多還是向南方,向東南亞地區(qū)的動作,可能會在小冰河期的高峰時,由東南亞向大明輸送一點糧食,補充國內不足。
實際上,在控制呂宋、舊港和緬甸以后,大明已經基本上把整個東南亞包起來,真正讓那一片地區(qū)成為大明的內海,大明完全可以把東南亞藩屬國保護在自己羽翼之下不受西方列強侵襲。
至于西班牙和葡萄牙在東南亞打下的兩顆釘子,對于魏廣德來說其實也無所謂,翻不起什么大浪來。
除非大明國力再次急速衰退,否則根本不可能給他們機會。
“這仗如果按照預想的進行,讓俺答汗、黃臺吉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實力,想來他們以后也不敢再生起什么心思了?!?/p>
譚綸這時候開口說道。
此話一出,曾省吾、劉守有都是微微點頭。
“思云,之前錦衣衛(wèi)是否有收到草原消息?黃臺吉密謀攻打遼東,想要取得錦州一帶,借此切斷大明和遼東的聯(lián)系?”
魏廣德忽然看向劉守有問道。
劉守有聞言表情一肅,躬身答道:“魏閣老,錦衣衛(wèi)并沒有收到草原上關于虜騎要侵襲錦州的消息。
不過......”
“不過什么?”
魏廣德聞言眉頭一皺,馬上追問道。
“大約兩月前,草原上曾經傳來消息,黃臺吉曾輕車簡從,秘密沿著遼西走廊走過一趟。
之后傳來的消息和適才閣老所說有些出入,當時消息說黃臺吉似乎對錦州一線官軍戒備狀態(tài)有些擔心,認為很難攻破邊寨,所以直接就回去了?!?/p>
劉守有急忙說道。
“也就是說兩個月前,錦衣衛(wèi)其實就收到了黃臺吉欲攻遼的消息?”
魏廣德有些不滿的看向劉守有。
這么重要的消息,自己居然不知道,錦衣衛(wèi)也沒有引起重視,絕對是錦衣衛(wèi)的一次失職。
“下官知錯了,是卑職處理不當?!?/p>
見此,劉守有果斷低頭認錯。
“現(xiàn)在有其他消息沒?”
魏廣德再次追問道。
“沒有,之后一段時間都沒有消息傳回。
畢竟現(xiàn)在安排過去的人,身份地位都比較低微,很難接觸到更高層的機密?!?/p>
劉守有一邊回答,也解釋了此次為什么錦衣衛(wèi)沒有提前知道消息的原因。
密探身份不高,自然沒法接觸到黃臺吉的機密。
而且,現(xiàn)在蒙古軍隊其實還在集結,明軍能夠發(fā)現(xiàn)百里外蒙古軍隊的動向實際上也有幾分運氣成分在里面。
“想盡一切辦法,盡快把你們安插的人送上去,別在乎花的銀子,還有一些商品的交易。
除了火器,其他什么都可以適當傾斜,只要能把人送到那些臺吉身邊就行?!?/p>
魏廣德低聲說道。
“是,卑職知道了?!?/p>
劉守有這會兒也下定決心,給那幾個人提供更多的便利,讓他們能盡快往上爬。
這些人能夠被蒙古人接納,其實更多還是因為他們是漢人的身份,背后有商會的渠道,可以提供不少草原上稀缺的物資,包括鐵器、鹽、茶葉等,都是朝廷管制的商品。
當然,這些東西其實多是錦衣衛(wèi)默許下進行的交易,商會賺錢,錦衣衛(wèi)保駕護航。
至于目的,那些商會里就算有聰明人,也絕對不敢想太多。
現(xiàn)在的錦衣衛(wèi)可不是原本歷史上的錦衣衛(wèi),收起鱗爪,而是在魏廣德的支持下完全放開了。
當然,就算如此,現(xiàn)在錦衣衛(wèi)指揮使劉守有也是個知道分寸的人,魏廣德并不擔心他會做什么。
歷史上劉守有這個人若不是因為張居正倒臺,而他多依附于張,最后名聲也不會太壞。
實際上明朝中后期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大多都會明哲保身,沒有皇命都不會干什么出格的事兒,明初構陷大臣的伎倆其實都很久不做了。
有貴人指使除外。
“那就這樣吧,錦衣衛(wèi)繼續(xù)密切關注草原的消息,一有消息及時報過來,兵部這邊盡快想好該如何行文,把消息給遼東和薊鎮(zhèn)發(fā)下去?!?/p>
魏廣德這才側頭對譚綸說道。
“是,那卑職就先回去了?!?/p>
劉守有抱拳說道。
“嗯。”
魏廣德對他微微點頭,劉守有這才緩緩退出大堂,回北鎮(zhèn)撫司去了。
“對了。”
而在譚綸點頭的時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對魏廣德說道:“善貸,還有個事兒我覺得還是先和你說一聲為好?!?/p>
“你說?!?/p>
魏廣德現(xiàn)下心情不錯,收回視線,臉上浮現(xiàn)著笑意答道。
“是元敬那邊的事兒,關于你計劃派兵恢復常駐奴兒干城的事兒。”
譚綸低聲說道。
魏廣德微微點頭,并不插話,等待譚綸下文。
“這次遼西爆發(fā)戰(zhàn)事,是有可能影響北上計劃的?!?/p>
譚綸依舊低聲說道。
魏廣德聞言倒是一愣,問道:“為何?船不夠還是因為其他什么原因?”
“現(xiàn)下遼東精銳盡出遼西走廊,安樂洲附近兵力有限,眼看著那邊就要大雪漫天,如何調集足夠人手拉船入土河?”
譚綸看了眼魏廣德直言道。
魏廣德聽到“拉船”兩個字,當時就是一愣,急忙說道:“請子理兄分說清楚?!?/p>
譚綸聽到這話,只好說道:“善貸應該是看到國初對遼東用兵,船入遼東進黑龍江的話就以為可以直接調船進入那里吧?”
“嗯?!?/p>
魏廣德當即點頭。
“實際上,遼東河系和黑龍江并不連通?!?/p>
譚綸繼續(xù)說道。
“?。俊?/p>
魏廣德聞言大吃一驚,這點他是沒想到的,急忙追問道:“那國初如何調船入遼東進奴兒干?”
“從遼河或者鴨綠江行自至上游,利用冬季地面結冰拉船過數(shù)十里進入松花江或者圖們江,再入黑龍江。
因為耗費頗大,所以永樂時曾考慮在安東建船廠,也建造了大船,但是早已經荒廢多年。
現(xiàn)在重啟,按遼東所報,船只盡入遼河出邊墻到懷德附近??浚緯r調集人馬拉船到東河,從高那里下水,走土河進松花江,最后進入黑龍江。
不過如此一來,就需要遼東調集大量民夫和衛(wèi)所士卒出力。
可是眼下土默特寇邊,今年怕是就沒法把那些船拉到東河去了。”
譚綸緩緩說道。
從曾省吾拿走軍報以后,譚綸就在思考這件事兒。
之前戚繼光面臨的難題他就知道,雖然耗費大些,但只要大明在奴兒干城站穩(wěn)腳跟,那安東船廠還是可以再次建立起來,以后也不需要這么麻煩的“運船”。
只是沒想到,事兒還沒做,就被當下的軍情給耽擱了,今年很可能沒法把船運過去。
魏廣德這邊也是沉默,他沒想到事情這么麻煩。
他一直以為東北那一片水路發(fā)達,河流之間應該相連的。
除了冬季冰凍影響航運外,其他應該都很便利才是。
誰知道原來是這樣,還要靠陸路運船過去。
關鍵是,這么湊巧就有黃臺吉跑到遼西走廊鬧事兒,要是晚上兩年屁事兒沒有。
“嗯,軍情緊急,一切都是以軍情為重?!?/p>
到這時候,魏廣德還能做什么,拖延就拖延吧,不行明年進軍奴兒干的計劃推遲就是了。
總不能不要遼西走廊,繼續(xù)堅持向北開發(fā)吧,朝堂上唾沫芯子都能淹死他。
“兵部找出地圖,我看看遼東的情況?!?/p>
這次的事兒給魏廣德提了個醒兒,知己知彼,不能拍腦袋做決定。
今時今日地位不同了,下面人未必敢實情相告。
這邊,劉守有離開兵部,打馬回北鎮(zhèn)撫司,不多時到了大門外。
劉守有下馬,把韁繩丟給門前侍衛(wèi),大步走進衙門。
到了大堂外,劉守有直接大喊道:“來人,把最近兩月草原的所有密報都送過來?!?/p>
等他在堂上坐下,端起旁邊茶水,雖然已經涼了,可他也顧不上,直接喝了一大口這才覺得舒服點。
很快就有人送來一摞摞文書,都是按照他的要求這兩月送來關于草原的各種消息。
“大人,這份今日剛送來的密報?!?/p>
就在劉守有伸手剛拿起一份文書時,大門外走進一人手里拿著一節(jié)竹筒快步走到他面前說道。
這些密報都是小紙條,然后由衙門里書吏抄錄在文書上留存?zhèn)浒浮?/p>
劉守有放下手里文書,順手接過就檢查封口,見完好無損,當即打開竹筒抽出里面情報快速瀏覽一遍,隨即臉色微變。
“目標居然是錦西?!?/p>
劉守有剛從兵部回來,他可是清楚的很,遼東和兵部判斷黃臺吉的目標是錦州,畢竟那里是遼西走廊的接點,也是最富庶的大城。
實際上,整個遼西走廊,處處都是接點,只要切斷一處就能讓整個遼西走廊斷掉交通功能。
蒙古人侵襲錦州還可以理解為來打秋風,可若目標是錦西,那情況可就不同了。
錦西雖然也是個城池,但畢竟不如錦州繁華,能搶的東西不多。
“唉,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日,若是提前一日送達,自己也不會如此被動。”
劉守有嘆口氣,馬上拿著這份情報起身大步走出大堂,邊走邊喊道:“備馬?!?/p>
劉守有并沒有因為情報晚送到一天而對下面人有所不滿,他能理解塞外那些密探的處境。
實際上,并不是那些人偷懶延誤時間,而是他們接觸機密有限,傳回情報的時間也是緊湊,還得時刻擔心自身安危。
這個消息,也是他隨著黃臺吉大隊出發(fā)后才知道的,消息傳送起來自然也是麻煩無比。
不過這份情報的到手,也坐實了此次侵襲遼東的蒙古人帶頭的就是黃臺吉。
又是一路奔馬,劉守有直接先去了兵部。
雖然不知道魏廣德離開沒有,但他還是打算先把情報讓兵部過目,知道黃臺吉真正的目標,別把戰(zhàn)場算錯了位置。
錦衣衛(wèi)大當家的出行,自然一路暢通,街上行人見到都是快速躲避街旁。
到了兵部大門,劉守有下馬丟下韁繩就往里面走。
大門前守衛(wèi)的士卒也不敢攔下這位二品武官,過去牽著馬匹,帶著其他錦衣侍衛(wèi)到一旁休息。
“譚大人,譚大人。”
大堂外,劉守有直接喊了兩聲,腳下步伐不慢,快速進了大堂。
“呃,魏閣老也在?!?/p>
大堂里,魏廣德和譚綸正在觀看遼東地圖,此時都抬頭看向他。
“魏閣老,譚大人,這是剛剛收到的情報,此次入寇首領正是黃臺吉,發(fā)兵四萬分三路出擊,目標是錦西不是錦州?!?/p>
劉守有快速把消息說完,就把手里紙卷遞到魏廣德面前。
而魏廣德此時眉頭又是一皺,快速接過打開看了眼,隨即交給譚綸說道:“兵部馬上八百里加急把消息送過去,進軍計劃也要修改。”
“嗯,來人?!?/p>
譚綸急忙對著堂外喊道。
不多時,曾省吾進來,從譚綸手里看到草原情報,說道:“之前的文書我馬上安排修改重發(fā),最快速度送到錦州去?!?/p>
“快去。”
譚綸只吩咐一句,曾省吾就快步走出大堂。
譚綸把字條還給劉守有,這才對魏廣德說道:“戰(zhàn)場改在錦西也好,薊鎮(zhèn)大軍可以少走百十里路?!?/p>
“沙河口、長嶺山,他們應該是想從這兩地之間鉆進來,利用小河擋住北上大軍,全力抵抗南下的遼東官軍。
看樣子,他們還想常期駐守此地,呵呵,想的可真好?!?/p>
魏廣德看了眼地圖,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