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老爺回府?!?/p>
大轎停下,魏廣德從轎子里出來,門口的魏府下人就齊齊給他行禮。
魏廣德只是微微點頭,就徑直邁步走進了府中。
進府以后,魏廣德的步伐就慢下來,等著張吉跟上。
出轎子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看到張吉手里捧著一大摞書稿,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相信很快張吉就會給他答案。
果然,片刻后張吉就已經(jīng)跟到左近,小聲對他說道:“老爺,那位李太醫(yī)的手稿已經(jīng)拿到了,我從書局那邊拿過來了,那你要不要先看看?!?/p>
“本草綱目?”
魏廣德停下腳步,回頭問道。
“對,本草綱目,上面都是寫藥材的藥性,還有藥草的圖形,還有就是一些藥方,我簡單看了一下。”
張吉緊接著就說道。
“都是醫(yī)藥方面的內(nèi)容,那就讓書局那邊放心大膽的印制就好了。
對了,還是先準備好材料,該準備的可以先準備,等李太醫(yī)到了京城就開始印刷?!?/p>
魏廣德開口說道。
“是?!?/p>
就在張吉答應(yīng)準備退下去的時候,魏廣德忽然又說道:“你手里張?zhí)t(yī)的手稿,書印出來以后給我送回府里,放進寶庫中,找個盒子小心收藏好?!?/p>
魏廣德記得明朝版《本草綱目》書籍好像拍賣價格不低,不過留存于世的多是清朝和民國時期的版本。
要是自家能收藏李時珍的手跡,還是原稿,估摸著數(shù)百年后價值不可估量。
所以,李時珍這書的手稿,他魏廣德魏閣老要定了。
其實這時代,對于名家真跡收藏者甚多,但是像李時珍這種名醫(yī)的手稿,并不值錢。
別的不說,李時珍開的那些藥方就是李時珍的真跡,所以誰會放在眼里。
也就是魏廣德才知道未來這些東西的價值,不過那也得等他老魏家?guī)装倌暌院筮€能守住這份家業(yè)才行。
“對了老爺,聽聞今日譚大人好像身體欠佳,都沒有去兵部衙門入值?!?/p>
張吉還沒離開,就好像記起什么事兒來,馬上又對魏廣德說道。
“哦,是昨日的緣故?”
魏廣德皺皺眉問道。
“或許吧,昨日他們離開沒多久就又是刮風又是下雨的,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
張吉小聲說道。
“我知道了,晚飯后給我準備轎子,我過去看看?!?/p>
魏廣德吩咐道,“若是之后我沒記住,記得提醒我一下?!?/p>
“是,老爺?!?/p>
張吉急忙答應(yīng)。
回到后院,魏廣德在夫人伺候下?lián)Q下官服,閑聊一陣,徐江蘭就問起朝廷什么時候會下旨讓松江府開海的事兒。
“呵呵,都急了?!?/p>
魏廣德笑笑,昨兒也有人問起,想來大家都急不可耐想要出海做生意賺錢。
“下次你去,她們還問起,你就說大概率是年后,年前肯定是不成了。
現(xiàn)在各大衙門都在收拾落下的各項事務(wù),收了尾才好封印。”
魏廣德笑著答道。
“首輔那邊已經(jīng)說好了?”
徐江蘭坐在魏廣德身邊,溫柔的問道。
“都差不多了,分配的定制也基本確定,年后,內(nèi)閣就會呈文上奏。
其實宮里也知道,也是支持的態(tài)度,兩位太后的娘家也都有份子。
只要開海,各家都能收到數(shù)額不等的收益,雨露均沾之下,誰會出來反對。”
魏廣德笑道。
家里大筆銀子砸下去,徐江蘭怕是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擔心。
所以,魏廣德這會兒就給她吃下定心丸。
“前兩日說起時,張江陵也說收到徐閣老的書信了。
我看吶,這事兒是沒跑了?!?/p>
魏廣德信心滿滿說道。
到了晚間,吃過晚飯休息片刻,魏廣德才出了后院到前面,坐上轎子趕往潭府。
魏廣德來潭府,自然直接就被請了進去。
到了后邊,譚綸臥房里,譚綸靠在床上微笑著和魏廣德打招呼。
“善貸,失禮了。”
“子理兄不用客氣,只是今日回府后才聽聞此事,不然早就過來了?!?/p>
魏廣德急忙笑道,快步上前,魏廣德坐在床邊放好的太師椅上,對陪侍在旁的譚家人說道:“洛書,可曾找了太醫(yī)看過,太醫(yī)怎么說。”
譚洛書,譚綸二子,現(xiàn)任國子監(jiān)監(jiān)正,娶光祿寺署丞劉森之女為妻,一直就留在京城照顧譚綸。
“已經(jīng)請張?zhí)t(yī)看過了,說了偶感風寒牽動舊傷,只能養(yǎng)著。”
譚洛書回答道。
魏廣德點點頭,笑道:“那以后我們有事兒就直接來這里商議,洛書,到時候你可要準備好吃喝招待我們?!?/p>
魏廣德說了個笑話,調(diào)節(jié)下沉悶的氣氛。
老爹身體不好,做兒子心情能好起來才怪。
“魏大人說笑了,請都請不來的貴客,自然要好生招待。”
譚洛書急忙說道。
魏廣德笑笑,隨即問起譚綸的情況。
譚綸的舊傷主要是早年間平倭時因此吃飯不定時,用后世話來說就是有胃病。
這個病其實不好根治,一般都是只能養(yǎng)著。
還有就是他雖然是文官,但長期在外領(lǐng)兵,所以身上也有這段時間留下的傷痕。
如在福建時就曾墜馬傷了腿,風寒其實很輕微,主要就是引發(fā)舊傷,現(xiàn)在譚綸右腿就疼得厲害,沒法下床。
“張?zhí)t(yī)開了藥,除了祛風寒的湯藥,其他就是鎮(zhèn)疼為主的藥劑和熏香,其實不用他來說,我都可以給自己開這些方子了?!?/p>
譚綸笑道,臉上很是灑脫。
久病成醫(yī),現(xiàn)在譚綸對自己身上各處出現(xiàn)的毛病,其實都已經(jīng)有了對應(yīng)的方子。
只不過兒子不放心,還是請來太醫(yī)過府看看。
聽到熏香,魏廣德不由得聳聳鼻子笑道:“我就說怎么進來就覺得異香撲鼻,不知道還以為走進了那位小姐的閨房?!?/p>
“呵呵,這阿片香劑有鎮(zhèn)疼的功效,李太醫(yī)說疼得厲害就點燃聞聞,湯劑里其實也有這東西。”
譚綸笑道,“若是善貸覺得好,不妨帶回去一些,在家里使用也是無妨的?!?/p>
“這么好?”
魏廣德笑道。
“這阿片主要還是鎮(zhèn)疼,還有止咳平喘、鎮(zhèn)定催眠等功效.....”
譚洛書看父親和魏廣德說的起勁,就從旁邊托盤拿出黑色片狀物遞到魏廣德面前。
譚綸看到就指著那東西說道:“這就是那果子里的汁液,看上去黑乎乎的,可我早年曾在南方看到過長開的花朵,很是漂亮?!?/p>
魏廣德接過來聞了聞,并沒有聞到有什么味道。
“聞不出來,只能放進香爐里熏,才會發(fā)出這種異香?!?/p>
譚綸解釋道,“哦,此物據(jù)說是唐朝乾封二年,大秦遣使獻底也伽,也就是這東西。”
譚綸口中的大秦,當然不是秦始皇創(chuàng)立的大秦王朝,而是中國對當時羅馬帝國的稱呼。
“當時還帶來種子,所以唐朝以后國內(nèi)就有栽種,自行提煉了。
我早年還聽太醫(yī)院王太醫(yī)說,就是那位已經(jīng)致仕的老太醫(yī),這東西很可能漢朝是就已經(jīng)在漢朝時就傳入了。”
譚綸說完,魏廣德點頭接話道:“絲綢之路。”
“對,絲綢之路,不僅我中華物產(chǎn)得以讓西方見識,也帶來了西方獨有的一些東西。”
譚綸笑道,“別看南方有種植芙蓉花觀賞的歷史,但這東西國內(nèi)品質(zhì)不好,你手里的,還是太醫(yī)院里的存貨?!?/p>
“這藥物咱們大明還不能出產(chǎn)?”
魏廣德一聽就樂了,估摸著和土壤氣候有關(guān)系。
有些植物,就算適應(yīng)性強一點,能種植,但結(jié)果后可能藥用價值就會減弱,所以還是得原產(chǎn)地好些。
“那太醫(yī)院是從西方買回來的?”
魏廣德隨口就問了句。
“好像是南洋暹羅進貢的,嘉靖朝時進貢了三百斤,這東西平時用一點就夠了,也不用太多。
畢竟是藥物,總有些不好的。”
譚綸說道,“聽太醫(yī)院的人說,先帝也曾用此物煉藥,煉丹藥時奇香無比,可出丹后就反過來了,簡直臭不可聞,所以先帝煉了兩次就不用這東西了。
想來,這東西在南洋應(yīng)該比較多。
如今朝廷在呂宋、舊港有了駐軍,以后國內(nèi)若是需要,盡可讓其進貢就是了?!?/p>
譚綸此時還以為魏廣德對這東西喜歡的很,確實加入少許進熏爐中,那香氣沁人心脾。
“洛書,給魏大人包上一包?!?/p>
譚綸又吩咐道。
魏廣德也不推辭,反正是從太醫(yī)院里拿的,對他們來說就是不花錢,白撿的似的。
等魏廣德離開譚府,他手里就多了個紙包,估摸著足有二三兩的樣子。
不過,魏廣德坐進轎子里,臉上表情卻沒有來時的輕松。
靠在椅背上,仔細琢磨譚綸說的這個阿片歷史,總感覺好像后世在哪兒看到過。
有心請教張?zhí)t(yī)好好問問,不過時間已經(jīng)太晚了,人怕是都休息了,也只能放在明天。
魏廣德回府,帶著紙包到了后院。
“喲老爺,你去看譚大人,還從人家里打秋風了東西?”
進門,夫人徐江蘭看到魏廣德手里紙包就打趣道。
“說是什么阿片,可以放入熏爐里有異香?!?/p>
魏廣德隨手把紙包交給徐江蘭,坐下還在思索。
“我當是什么,原來是那東西?!?/p>
徐江蘭一開始還驚奇魏廣德帶回來什么好東西,以魏府現(xiàn)在的情況,什么好玩意兒沒有,值當魏廣德親自帶回來。
知道是阿片,也就不稀奇了。
“你知道?”
魏廣德不解問道。
“知道啊,烏香嘛,誰不知道似的。
香是香,喜歡的人就喜歡得緊,我聞著是香,但也不是多喜歡?!?/p>
徐江蘭滿不在意的答道,現(xiàn)在魏廣德有聽到一個名字,“烏香”。
魏廣德心里一緊,沒來由感覺一陣不安。
剛才在轎子里,他就已經(jīng)有這樣的感覺,此時只是更加強烈。
“很多府邸里,夫人小姐喜歡的,就會去太醫(yī)院要上一些加入熏爐里,好像說也沒什么危害,是太醫(yī)院里的一味藥材嘛?!?/p>
徐江蘭笑吟吟說道。
聽到阿片不僅是太醫(yī)院給人當做藥物服用,其異香讓公侯府嫡里婦人也趨之若鶩,魏廣德不由得陷入沉思。
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偏偏云山霧罩的看不清楚。
忽然,魏廣德想到張吉,馬上叫丫鬟去找張吉,讓他查查《本草綱目》里對阿片的記載,找到了馬上送過來,他要看看。
張?zhí)t(yī)那邊,魏廣德也是會問的。
不過當面詢問前,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
魏廣德的這個命令,直接讓魏府又翻天了。
許多已經(jīng)睡下的下人被張吉叫起,都是些識文斷字的仆人,都被安排聚集在一起翻閱《本草綱目》。
都不懂醫(yī)術(shù),所以查找起來也有些費勁。
魏廣德可不知道這些,很快就在丫鬟伺候下開始洗漱,準備上床睡覺了。
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四九城外出撿錢的大軍也逐漸徹底消失。
第二天一早,魏廣德起來在花園里跑步,又打了兩趟拳,這才擦了一把汗,回去準備吃早飯。
飯桌旁,張吉捧著找到的關(guān)于“阿片”的記載,直接送到這里。
“阿片,方音稱我也,因其花色似芙蓉因而得名阿芙蓉。
前代罕聞,近方有用者。
云是罌粟花之津液也。
罌粟結(jié)青苞時,午后以大針刺其外面青皮,勿損里面硬皮,或三五處。
次早津出,以竹刀刮取,入瓷器陰干用之......”
魏廣德邊吃飯,邊看著書里對阿片的記載,
在這里,魏廣德又知道了“阿芙蓉”這個新名字。
“刮在瓷器內(nèi),待積存多時,以紙封固,曬二七日,即成鴉片,性急可多用.....”
等魏廣德念到這里就是一愣,阿片,阿芙蓉,烏香,鴉片......
瞬間,魏廣德就感覺不好了,他終于知道昨日不安的感覺到底來自何方。
自己帶回家的那二三兩阿片,特么的就是鴉片。
后世中國人,沒有對這東西有好感的,這就是毒害中國一個世紀的惡魔。
魏廣德停下吃飯的動作,拿著紙片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老爺,老爺?!?/p>
一旁張吉見狀,急忙在一邊輕聲呼喚兩句。
“嗯。”
魏廣德回顧身來,情緒逐漸穩(wěn)定,放下紙張。
此時,他已經(jīng)沒有了吃飯的興致。
因為后世教育對這方面介紹不全面,許多國人都以為鴉片是清朝才進入國內(nèi),魏廣德沒想到此時大明的郎中們早已經(jīng)在將其當做藥品使用。
“沒想到毒品居然早就在自己身邊,只是毒害還不為人知。”
魏廣德嘴里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