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電話里傳來了短暫的空白,沒人應(yīng)聲,只余背景音紛雜熱鬧的喧囂聲模糊入耳。
溫今也懷疑是不是打錯(cuò)了,又或者誤觸。
正要掛斷,電話那頭倏然傳來一道沙啞低沉的聲音。
“別掛?!?/p>
他語氣帶了一絲急切,怕說慢一秒,就會聽到空茫的機(jī)械音。
“溫今也,江北一中,2019屆14班,你所在的教學(xué)樓跟我所在的教學(xué)樓,唯有一道相通的長廊之隔?!?/p>
溫今也呼吸幾乎處于本能反應(yīng)的,窒住了。
她克制的調(diào)整,指尖卻緊緊攥著手機(jī),猶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萍。
從他變調(diào)的聲音里,冥冥之中,好似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這通電話的目的。
“清水面加黃瓜絲不是江北人的偏好;是你日復(fù)一日觀察我的結(jié)論。溪山公館那張泛黃的一寸照背后是你跟我有關(guān)的期盼;還有籃球場上的那張照片,你站在邊緣處的身影?!彼兄髲卮笪虻暮V定,“你那時(shí)看的是我?!?/p>
她一直看得是他。
無論是高中,還是在港城。
“除了這些,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一開始喜歡的是我,當(dāng)年港城你被我的車剮蹭在地,明明是我們的久別重逢,為什么不告訴我呢?為什么始終不告訴我,你從很早開始,就已經(jīng)喜歡我?”
她漫無天日,一副躊躇受挫不敢開口的暗戀,終于在此刻曝露開來。
溫今也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顫抖,眼眶處騰生起的熱意,一度模糊了視線,也讓折碎在她眼底的燈影一層層暈開,黃色的光圈大大小小的不斷在視線里交疊。
她語調(diào)有種倔強(qiáng)的對峙,“傅硯璟,那只是于我而言的久別重逢?!?/p>
溫今也忍著哽意,那種鋪天蓋地的悲傷更像是壓抑許久終于超出閾值的反噬。
“你不記得我,我鮮活的站在你面前滿腔愛意你都未曾珍惜,又怎會覺得我過去的暗戀珍貴?”
她沒想到自己遺落在港城的照片會被傅硯璟找到。
正如同她沒預(yù)想過暗戀過傅硯璟這件事竟然是由本人揭開蒙塵的幕布。
“何況,連你自己都說——”溫今也怎樣都壓不住哭腔,聲音一度走調(diào),“我的喜歡不值一提,一切都是我不懂事的自我感動,那張照片也是,你不必介懷。”
昔日的回旋鏢再度精準(zhǔn)地扎到了傅硯璟的胸口上。
他呼吸絞動著疼。
話語蒼白而無力,“我那時(shí),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p>
傅硯璟說,“我以為你喜歡的是……”
他是嫉妒。
但這句話卻被溫今也打斷。
“你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p>
“傍晚的五樓長廊上落日余暉滿浸,我站在那里,看你打球又何止是照片里的那一次?你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你……”
溫今也說不下去,顫抖的吸氣聲打斷了一切。
但被單方面愛著的人一無所知,是最沒有資格質(zhì)問他的沉默信徒的。
通話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夜風(fēng)吹在臉上,涼意滲透皮膚似的。
傅硯璟看著掛斷電話的手機(jī),因?yàn)殚L久未操作,而陷入息屏狀態(tài)。
一滴水珠落在屏幕上。
傅硯璟怔怔看著,眼底泛起空洞而茫然的光。
他抬手在臉上摸了摸,觸到了一指尖的濕意。
這樣接近于頹靡的低落氣壓,讓站在他身后的助理也覺得手足無措。
傅硯璟手里拿著的是他的手機(jī),可現(xiàn)在助理不敢貿(mào)然要回。
夜市里的喧囂跟這一邊緣的靜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鮮活的人群里,傅硯璟好似一瞬間失去了色彩。
傅硯璟不說話,助理也什么都不問。
也什么都不敢問。
但方才通過傅硯璟的通話內(nèi)容,他大概也能模糊地感知出一二。
原來上位者低頭的戲碼不是爽文,反而叫旁觀者都覺得揪心。
有人夜騎,蹬著山地車路過,下意識撥動把手旁的鈴聲提醒。
清脆連貫的聲響讓傅硯璟恍然回神。
他將手機(jī)慢慢地遞到助理手上,坐回了車?yán)铩?/p>
明明他狀態(tài)仍有著大徹大悟后的迷惘,像是迷失在荒島上的旅人,無所依托,沒有方向。
但助理就是覺得,傅硯璟此刻,有迫不及待想要到達(dá)的地方。
“老板,我?guī)ツ膬???/p>
引擎聲響起。
他聽到后面男人沙啞著聲調(diào):
“去靜水花園。”
*
“不哭,花花?!?/p>
勛勛的身高只到溫今也的腰。
因?yàn)橹橇Φ脑?,他去了普通學(xué)校,被小孩子們排擠,欺負(fù),有了抑郁自閉的傾向。
所以大多數(shù)時(shí)間都跟媽媽一起呆在花店里。
陪著媽媽弄弄盆栽,修剪花枝。
他真的很乖,可上帝卻為他關(guān)上了這樣一扇窗。
男孩的臉上沾著些許泥土,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底卻澄澈透明,不含一絲雜質(zhì)。
如同這個(gè)世界上最干凈的鏡子。
溫今也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狼狽的模樣。
她這才回過神,原來自己已經(jīng)站在這里,哭了很久。
小男孩滿是泥土的雙手,捧著一盆開得正艷的蝴蝶蘭。
是他剛弄好的杰作。
溫今也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伴隨著低頭的動作,那滴淚不偏不倚落在了蝴蝶蘭的葉子上。
如同晨間的一滴露。
勛勛又重復(fù)了一遍,“姐姐不哭,花花給你。”
溫今也轉(zhuǎn)頭,看像花店里。
房東站在門口,看著勛勛,又看看溫今也,欣慰的點(diǎn)頭。
她用手背胡亂擦干臉上的淚痕,聲音還帶著哭過的悶。
半蹲下身子,視線與勛勛齊平,雙手鄭重其事的結(jié)果。
“謝謝你的禮物,姐姐不哭了?!?/p>
勛勛歪頭,“姐姐,我們這樣是朋友了嗎?”
“是呀?!?/p>
“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嗎?”
“姐姐很愿意。”
勛勛聽到這句話,純凈的笑容自臉上綻開。
扭頭朝房東跑去。
“媽媽,媽媽我又有新朋友了?!?/p>
“潭潭不喜歡跟我玩,我也不要跟他玩了。姐姐愿意跟我玩,姐姐是我的好朋友。”
溫今也怔在原地。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她原來時(shí)至今日,才真正頓悟。